“你真以为,我对你这么个小屁孩感兴趣?”
江雀月羞极了,一把用被子闷住了头,喊道:“你走!”
时南麟没有理会她,只是从床头又拿过了药,说:“把药喝了我便走。”
“我不喝,你爱走不走。”江雀月存心跟他杠上了。
“行。”他很快放下了碗,两腿一收便爬上了床,三蹭两蹭挪到她身旁,伸手拽了拽被子,说:“分我一半。”
“我喝。”江雀月败下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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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才下了床,将药递给她,看着她愁眉苦脸地喝完了药,才心满意足地转身出了门。
“在这里安心待着,不会有事的。”他走到门口,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这样说着。
隔着轻薄的床幔,江雀月看着夜色下的时南麟,他侧过的那张脸勾勒着晚风的弧度。
他站在那,站得笔直的,丝毫不像初见那日狼狈颓唐的他,江雀月突然很想知道,那时候的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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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糕。”她终于闷闷地开口,“我想吃……桂花糕。”
他微怔片刻,很快应道:“好。”
夜色寂寥,离去前他回过头来替她带上了门,无意间交错的眼神里干干净净,不像白日里相见,带着诸多怀疑与猜忌,蒙着一层自己也不喜欢的假面。
他走了,江雀月放下了床幔,隔着风和夜,悄悄回味起刚刚那一眼对视。
还是那么清冷的一双眼,却像白日里她落下的池水,冰冷的表面下荡漾着被日光捂热的温度。
他应当是信了她江家二小姐的身份,只是他需要从江家人的反应中知道他们隐藏她身份的理由。
江雀月也想知道。
他们一直说,娘亲是个风尘女子。可即便是个风尘女子,江家也不该对娘亲的事有这样多的忌讳。况且,江家连她的存在也从未昭告世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缘由。
等着吧,看看父亲大人……会不会来接她回江府。
她安心躺了下来,闭上眼睛,逐渐进入了梦乡。
梦里浮浮沉沉,她在没顶的池水里挣扎着,冰冷的水和着泥土的腥味灌进她的喉咙,她无法呼吸,只有大口大口的水不由分说地涌进鼻子和嘴巴。
快要沉到底了,却突然听到扑通一声,有谁跳了下来。
玄色的衣衫在清澈的水里像墨般游荡开来,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她便立刻手忙脚乱地缠住了他的身子,滚烫的身体,冰冷的池水。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他是这浮沉中唯一的依靠,双手不由分说地抱住了他的脖子,两腿也缠在了他的腰间。
很快,他带她上了岸,浑身湿透了,抱着水淋淋的她半跪在岸边,喊道:“江雀月。”
她嘤咛一声,在盛大的日光之下,缓缓睁开眼,迎着巨大的阳光,半眯着眼看向他。
他的发湿漉漉的,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像雾一样的眸子看着她,辨不清什么神色。
“我记住你了。”江雀月有气无力却仍旧恶狠狠地捶了他胸口一拳,这才心满意足地晕了过去。
一夜好眠。
…
【南侧卧房里】
“九爷,您这伤尚未痊愈,大夫说了不能碰水的。”时南麟的近侍孙一怀一面为他上着药,一面叮嘱道。
“就是,就为了救江家那么个婢女,可不折煞了她。”孙不握站在一旁打下手,时不时接过鲜红的毛巾来洗一洗,再递给孙一怀。
时南麟侧过头来看了眼孙不握,说:“若说,是我推她下去的呢。”
“啊?”孙不握瞠目结舌,“爷,您这是搞哪一出啊?英雄救美的新招数?”
孙一怀将伤口包扎完毕,拍了拍孙不握的脑袋,“废话少说几句。九爷,那个姑娘需要多派些人手看管着么?”
“不必。”他摆了摆手,“倒是婢女,多给她派些过去。对了不握,你明日起早去给她买些衣物回来。”
“啊?”孙不握哀嚎道:“凭什么啊,她一个小小婢女,就穿清歌妹妹的衣服不行吗?”
时南麟没说话,只是沉默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孙不握便立刻点头哈腰道:“好的,没问题,这事儿包我身上,爷您放心就好了!”
时南麟把头转向孙一怀,沉默片刻,开口问道:“你不觉得你这个弟弟太过聒躁了些吗?”
孙一怀将药递过来给时南麟,笑说:“时常这么觉得。”又补充道:“不如打发了走?”
时南麟仰头喝尽了药,平静地点了点头,就躺下睡了。
孙不握立刻蹦跳着喊叫道:“哥?你认真的?爷?你们来真的?”
孙一怀不由分说拖着他往外走,“你再吵着九爷,我保证把你卖去勾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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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清寒,时南麟躺在硕大的床上,想起她晕倒之前那中气十足的“我记住你了”,不知为何嘴角扬了起来。
他轻轻咳嗽了声,胸口的伤口隐隐有撕裂的疼痛感。但这尖锐的痛楚和初见她那日重伤时钝钝的痛意不同,也许是皮肉在暗暗生长,他竟从伤口深处察觉到一丝羽毛撩拨过的痒。
…
次日清晨,江雀月难得睡了个大懒觉,日上三竿才幽幽醒来,刚一睁眼便瞧见清歌睁着一双大眼睛正巴巴地看着她。
“姑娘,你醒啦。”
江雀月吓了一跳,往被子里缩了缩脑袋,说:“是是是,你在干嘛呢?”
“奴婢清歌,是九爷派我来服侍姑娘的。姑娘在王府养伤的这些日子,便由奴婢来照顾了。”清歌很是热情,“奴婢服侍姑娘穿衣吧。”
江雀月受宠若惊,“不过是落水罢了,我已大好了,不必在此叨扰多日的。”
清歌笑着扶她起身,捧着华丽的衣裳替她穿着,说:“是九爷说的,首辅大人公务繁忙,今日应当不会来接姑娘回去的。”
江雀月了然,这头几日想来应当是双方互相试探的时间,时南麟并不需要做什么,等着就好。而江家,现在应当在查探着时南麟是否已经知晓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内情。
但这并没什么好担忧的,江雀月和他那日在江家的碰面并无旁人知晓,江家无论如何也不会猜到时南麟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
除非,是江雀月自己说的。
所以,时南麟只要对江家放出消息,她溺水昏迷,一直没有醒转,江家在确定消息无误后便会立刻派人来带走她,赶在她醒来泄露秘密之前。
她能想到的点,时南麟肯定在她之前便已想到了。看来,今日还得在王府留着。
不过这样也好,听说沈从与时南麟交好,时不时便来与他切磋棋技,昨日事出突然没能和沈从见上面,她待在王府兴许还有机会。
“沈从今日在王府吗?”
“在的。”清歌应了声,“正在竹林和九爷下棋呢。”
太好了,江雀月立刻跳下床,说:“那快领我去竹林吧。”
清歌忙不迭地扶住她,说道:“姑娘不可,九爷和沈公子最讨厌在下棋的时候被人打扰了,有时候他们在里头从早待到晚,也没有人敢去喊呢。”
嘿,这什么讨人厌的习惯,江雀月有些着急。
“姑娘您先用了早膳吧,没准一会儿他们便出来了呢。”清歌指了指床头的几碟糕点,说:“九爷今早特地吩咐小厨房做的。”
江雀月看去,精致的碟子上是热腾腾的桂花糕。
日光温和,江雀月的心软了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