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时北阙便回来了。
进了屋,瞧着江雀月和顾野聊得正欢,他笑着走过来问道:“怎么?好像也没人挂念我。”
江雀月见着他回来开心极了,一双脚隐在裙子里雀跃地跺着,面上却不表露半分,只是平淡地回道:“跟若若玩得还开心吗?”
他走到江雀月身前,弯下了腰,一双弯弯的眉眼带着笑瞧着她。
“不开心,与你一起才开心。”
“得。”顾野忙站起了身,“我先走了。”
江雀月努力憋着笑,明明心里欣喜极了,却故意不看他,捻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撅了噘嘴,道:“那你还不让我跟着。”
“还挺记仇。”他捏了捏她的鼻子,坐在了一旁,道:“到底是疫区,我怕你染了病,才不让你同去。”
道理她本也知晓,只是多了宋若若这么个人,她就不免得多想几分。如今听他这样好言好语地哄她,她立刻便软下心来,颇有些委屈地说:“那……那你下次也别带她。”
时北阙不禁失笑,看她蹙着眉嘟着嘴的样子,忍不住凑近了些,轻声道:“好,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的声音好轻好温柔,说话间有淡淡的药味送过来,又苦又甜。
江雀月红着脸瞧他,对视了一眼,瞧见他含着蜜的眼睛,又很快躲了开,心跳扑通扑通,她慌乱地站起身来,“我……我给你熬药去。”
还不等他说话,便急急地跑了开。
“躲什么。”他笑着追上来,走到她身侧,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攥在了手心,侧过身子来挡在她面前,“嗯”了声,语气上扬,透着股春风撩拨鼻尖的痒。
躲无可躲,江雀月决定不要躲了,干脆一把扑进他的怀里,蹭了蹭他的下巴,小声道:“你总是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我担心你嘛。”
这回轮到他愣了。
时北阙感觉到面前这个小小的人儿暖和的身体紧紧抱着他,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他的下巴,这种酥麻的感觉从皮肤钻进心窝里,然后惹得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阿祈。”她仰起头来看他,懵懂的眼睛里露出狡黠的笑,“你的耳朵怎么红了呀。”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
这个小家伙。
时北阙眯起眼笑了笑,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化被动为主动,将她反身压在回廊的墙上,歪着头咬了下嘴唇,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你这样,我可忍不住要非礼小朋友了。”
说着,愈发靠近了她,温热的、带着苦涩药味儿的呼吸越来越近。
外头的风好冷,但交融的呼吸却是滚烫的。
近了,近了。
他的呼吸几乎落在她唇畔。
江雀月却突然“啊”的大叫了一声,“谁是小朋友?!我及笄了!”
时北阙被她吓了一跳,有些懵地站直了身子,看着她气鼓鼓的脸颊,眨巴了两下眼睛,终于笑出声来,伸手狠狠揉了揉她的头发,道:“果然还是个小朋友。”
“什么嘛!”江雀月捶了他一下,叉着腰大步往厨房去了,嘴上还念念有词,“哼,还嫌弃我小,当初又不是我逼你娶我的,哼。”
-
黄昏了。
时北阙斜靠在回廊上,看向那个走路走得乱七八糟的小小身影,她鹅黄色的裙摆在风里一摇一摆,上上下下,蹦蹦跳跳。
冬天的落日吝啬地撒了几束光进来,全都落在了她身上。
璀璨的,明媚的。
一如初见那日。
时北阙笑了起来,大步追了上去。
……
入夜。
房里烧着暖炉,手里捂着汤婆子,江雀月还是觉得冷。
时北阙颇有些担忧,又叫丫鬟来给她加了两床被子,她窝在被子里,却还是在哆嗦。
“哪里不舒服么?”他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并未发烧。
她摇摇头,“只是有些冷。”
他起身去将窗户的四角用布条都塞紧了些,回身问她:“好些了么?”
“嗯,好多啦。”
其实也没有。
“是不是受寒了?”他坐到床沿,手伸进被子里捉住她冰冷的小脚,放在手心摩挲起来。
她有些痒,咯咯笑起来,“好痒。”
他便掀起衣服将她的脚塞进来。
“好暖和。”她傻笑两下,又觉得不妥,想要将脚往回缩,他却不撒手。
“别冻着你肚脐了。”江雀月认真道:“娘亲说,这样会拉肚子。”
时北阙失笑,拍了拍她的脚,“不怕,有御医在。”
“今日听顾野说,这瘟疫恐怕是人为所致。”
“嗯。”他皱起眉头来。
“有头绪吗?”
时北阙沉吟片刻,道:“还有待查证。”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他笑着摸摸她的脑袋说:“你只管在府里安心待着。还有……”他严肃道,“除了我,谁都别相信。”
“你是说,宋家有问题?”
“嗯。”
江雀月还是想不明白,宋家乃三大世家之一,姑苏的这场瘟疫……如果是他们所为,又能从中得到什么。
可是,若不是他们,那宋家父女也太可疑了点。
“就这两日吧,便能出结果了。”
“好。”江雀月点点头,“不用担心我,你只管去忙。”
“这几天,我让顾野来陪你。”
江雀月一愣,迟疑地看他:“怕是……有些不妥吧。”
时北阙被她的反应逗笑,刮了刮她的鼻头,“启程之时,你不放心让王府的丫鬟们跟着,怕牵连他们,连小芸也没带来。如今若是再不让顾野跟在你身旁保护你,我是不能安心的。”
江雀月小声问:“有这么恐怖吗,这父女俩?”
他眯了眯眼,“只怕防不胜防。”
“可是,顾野留在我身边,那谁来保护你呢?你成天与他们打交道,若是被摆了一道,怎么办?”
时北阙轻松地摇摇头,露出好看的小虎牙,“你夫君我可是天下无敌,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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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笑那么真切,一如大婚那夜他说心疼她时,温柔缱绻的神情。
可是,可是……
那谁来心疼你呢。
江雀月想到他方才喝了那样多的药,却还是咳嗽得那么厉害。
随行御医沉重的表情,还有新添的几副药方子。
他的身体明明撑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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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雀月的鼻头酸了酸,“你总是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时北阙一愣,看着她,一时失言。
“我想站在你身旁,和你分忧。而不是在你身后,被你庇护。”她认真看向他,一字一句道。
这句话,她想说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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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总是在她面前笑,什么都很轻松的样子,可是她知道的,他活得……没那么轻松。
大婚那夜,她问他,药苦不苦。
他说,都已习惯了。
习惯了,就不苦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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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南麟出征东临岛之际,他拖着病躯处理朝政数月,深得众臣赏识。可时南麟一回宫,便是一纸圣旨,入主东宫。
他差在哪呢,比起时南麟,他又差在哪呢。
明明可以靠迎娶江灵云来搏回这一局,可他却选了她。
不过是因为心软。
也说不清到底是不是因为喜欢她而心软。
江雀月其实都明白的。
她只想着,他既已选了她,她断不能因为自己而拖累了他。
想和他分忧更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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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北阙看着她晶晶亮的眼睛,突然明白她为什么要一起来姑苏了。
“我自是要与你同进退的。”
原来这句话,她是认真的。
那时长廊下揪着羊角辫的姑娘,是什么时候长大的。
他笑了起来,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小脑袋,温柔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