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祈,你可知……当初我为何不足月便生产了?”
“听宫人们讲,那日午后母后突然腹痛,血流不止,直到次日傍晚才生下了我。至于缘由,母后不是告诉儿子,是因为贪嘴多食了薏米桂圆汤么?”
皇后缓缓摇了摇头,目光变得悠远而沉重。“薏米桂圆是性寒之物,孕妇不宜多食,这点道理我还是明白的。那日我不过浅尝了两口,且又怀孕已近八个月,怎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时北阙握着茶杯的手一紧,“母后的意思是……”
“是罗琦儿在汤里掺了红花汁。”她冷冷道。
“什么?”时北阙猛地站了起来,“洛贵妃?”
“是她,汤是她送来的。罗琦儿啊……”皇后惨淡一笑,苍白的嘴唇被咬出了三分血色,“那时,我念她故国不再,背井离乡实在可怜,一直对她关照有加。谁曾想,为了让我流产,她竟会在羹汤里掺了足量的红花汁……不过那么一小口,就险些害了我们娘俩的命。”
“父皇为何不曾处置她?”毒害皇室子孙,证据确凿的事,为何她能安枕至今,甚至扶摇直上到如今地位?
皇后垂下失去神采的眉眼,低低笑了笑,“你父皇刚要处置她,她便晕倒了,大夫诊治后,说她怀了孕,他便不忍了……况且我虽受了些罪,但到底还是平安生下了你,此事便这么草草了结了。”
竟是这样。
时北阙捏紧了茶杯。
在那之后她便诞下了九弟,父皇膝下子孙凉薄,到底是替他生了儿子的女人,他当然不会处置。
何况这个女人,是罗琦儿。
听闻那时北狄灭国,她是国君之女,被俘后被送进了军营充作军妓,父皇彼时仍是个落魄皇子,在军营里匆匆瞧了她一眼便情难自拔,很快便将她纳入府中,此后恩宠不绝。
比起因为政治原因才迎娶的顾家嫡女,罗琦儿对父皇来说,是不同的吧。
“母后为何从不曾告诉我这些?”
“你父皇他儿孙福薄,后宫生下的孩子接二连三的夭折了,如今不过剩下你们五个。长公主和五公主嫁去了南国,便只剩下了你、老九,还有小十三。你和老九年岁相仿,自小一起长大,也谈得来。我虽记恨洛贵妃的所作所为,却也深知老九是个好孩子。这些事若是让你知晓,平白让你二人生了嫌隙,又是何必。”
“那为何今日……母后却又改变主意,让我知道这些。”
皇后突然紧握住时北阙的手,颤抖道:“小十三最近总是无故发烧,我很害怕。”
时北阙的心揪了起来,弟弟最近身体一直不好,这也是他频繁出入清凉宫的原因。
“母后是怀疑,洛贵妃从中动了手脚?”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皇后摇了摇头,喃喃道:“子祈,老九已经做了太子,你父皇身体又这样……若他不在了……老九登基,罗琦儿做了太后……我害怕,我怕她对你和小十三不利。你身子不好,小十三又那么小,母后不知道如何才能保护你们……”
时北阙的手被她紧紧攥在手中,他察觉到她的颤抖,“母后……”他反握住她的手,缓声道:“母后,弟弟生病的事我已经在查了,您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弟弟的。”
“不,不。”她绝望地看向他,眼里是希望和失望夹杂的矛盾,“子祈,争取一下,争取一下好不好?你不比老九差,没有哪里比他差的。就算是这幅身子……那也是拜罗琦儿所赐,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为什么不试试呢?南疆叛乱之事你不是处理得很好吗?顾家也一定会帮你的,你姑姥姥又是太后,在你父皇面前是说得上话的。你那个表弟顾灼,身为御林军统领,不过二十便已封了侯,也是你的一大助力啊。老九虽战功赫赫,但没有外戚的支持是很难坐稳皇位的。以顾家多年来在京城的经营,若当真和老九一博,你不是没有胜算的。既如此,又何不一试呢?”
秋风瑟瑟,时北阙却沉默了。
皇位,他不是没有想过。可越来越容易暴怒的父皇,困在深宫里郁郁的母后,接二连三离奇死亡的手足,还有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背叛、欺瞒、阴谋与算计,这些都让他望而生畏。
这终日阴郁的皇宫,和注定凉薄的命运,他不想要。
可如今,母后告诉他,若他继续这样偏安一隅,兴许下一个受害的,就会是小十三。
“我听说,江家有意和老九结为姻亲。”
时北阙顿了顿,点头说:“是。”
“你前些日子是不是又去了江家一趟?”
“母后……”
“你有了心上人,母后自然是为你欢喜的。何况,她又是江家女儿,论家世,论才情,都是配得上的。”
时北阙轻声说:“她是很好。”
“求皇上为你们赐婚吧,子祈。”
时北阙怔住了,“母后,我虽欣赏她,却不知她的心思如何。这样贸然请父皇赐婚,对她并不公平。”
“宫外传来消息,说江家已命媒人备了庚帖,想必不日就要入宫请皇上为她赐婚。”
“和九弟?”
“是啊。经东临岛一役,江颀风立了大功,江家有足够的资本去争这个太子妃之位。”她语重心长道:“子祈,此事若是不争……江家女儿、东宫之位、皇位,便都是老九的囊中之物了。”
江家女儿所代表的,是江宋两家的势力。三大世家若有两家站在老九那头,他要想和老九争夺皇位,兵不血刃便再无可能。
“你又怎知,比起老九,你不是个更好的夫君,更好的皇帝呢?我知道你自小就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但现在,是不是该争一争了……”她长长叹了口气,目光悠悠地看向外面漆黑无声的夜,绵长的叹气声被风吹散,很快便消散了。
时北阙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这时,奶娘突然从殿外冲了进来,“皇后娘娘,不好了!不好了!十三皇子又发烧了!”
皇后猛然站起来,慌张地扑上前去抱住了小十三,惊呼道:“来人,来人啊!快去传御医,快!”
御医很快来了。
“何御医,十三弟最近频繁高烧,可有缘由?”
何御医皱皱眉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禀告殿下,十三皇子的病……臣……恕臣尚未查清缘由……前几日在您吩咐之下已查验了十三皇子的日常饮食,还有殿内的花草香薰,并无特别之处。恕臣无能,只能暂时替皇子退烧。至于病症根源,还需得再做研究。”
“还请何御医多多费心了。”时北阙拧着眉扶起了何御医,声音很是沉重,“三日之内,我要结果。”
“臣定当尽力。”
皇后守在小十三一旁,默默流着泪,没有说话。
“母后。”时北阙终于走去她身侧,盯着小十三涨红的小脸看了许久,才轻声说:“明日我便请父皇赐婚。”
清凉宫中秋风一阵。
……
因江颀风重伤,陛下免了首辅江河几日的上朝,只让他安心等江颀风好转,再回朝不迟。
今日,三日不曾出现的江河却突然提早来了光明殿,等着上朝。
皇帝还没有来,几位早来的大臣便候在殿外。
时北阙站在时南麟身侧,看见江河殷切的目光正注视着时南麟,心中波澜起伏,道:“九弟,你应当很快便要有太子妃了。”
时南麟目光扫过江河,说:“他倒是心急。”
“你喜欢那江家姑娘吗?”
时南麟一愣,“七哥何出此言?”
“我挺喜欢的。”时北阙笑了笑。
时南麟一凛,“你见过她?”
“嗯,上次江河寿辰,在后院见过。前些日子她及笄,也见了一回。”
“及笄?”
“对。”他笑道,“说起来,那时候朝堂局势不好,江河忙得很,江颀风又在东临岛,她似乎都没能好好行个及笄礼。”
原来……时南麟的瞳孔缩了缩,他想起江雀月头上的簪。
原来七哥将雀月认作了江灵云。
也是,若非机缘巧合,他也不会知道江家原来还有个二小姐。原来七哥有意于她……时南麟想起她倔强的目光,心中终于拿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