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静月方才给老夫人诊断时,观察到老夫人应该有高血糖,而且症状不轻。
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妥妥的三高病。
于是,她又问了梨白老夫人最近的饮食情况。
梨白想了想,说:“老夫人入夏后胃口不好,仅爱食些果子,用膳的话,只愿喝粥,饭吃不下。”
夏静月又问喝的是什么粥,吃的是什么水果,梨白一一回答:“老夫人今儿吃了红豆糯米粥,因不够甜,加了两勺蜜糖;水果吃了葡萄,还有宫里赏的蜜瓜……”
得!敢情是高血糖引起的高血压!
这些东西都是高糖分的,夏天天热本来就容易血压升高,再吃这么高糖分的饮食,不出事才怪。
“以后这些都不能吃了。”夏静月叮嘱说道。
侯夫人一惊,脸色都变了,猛地站起,失声问:“这些东西有毒?有人敢向老夫人下毒?”
夏静月正在喝茶,听了侯夫人话,顿时被茶水呛着,咳嗽不止,连话都说不出来,连连摆手。
“不是?”侯夫人点亮了宅斗技能,用推理的方法,严谨分析说:“如此说来,便是梨白说的几样食物相克,老夫人吃了就出事了。”
夏静月好不容易止住咳,听了侯夫人慎重其事的分析,差点又咳了起来。“都没有!夫人您想差了,食物没有任何问题,正常人都可以食用,唯独老夫人这样的病人不能吃。”
再让侯夫人解释下去,估计更多的阴谋诡计要冒出来了。
可高血糖、高血压、高血脂怎么跟没有这等概念的古人解释?
夏静月甚觉心累。
夏静月默默地组织了半天的语言,才说道:“夫人,老夫人的病就是吃得太好太精太细引起的。老夫人这病也叫富贵病,基本上都是吃出来的毛病。”
“吃还能吃出毛病来?”侯夫人半信半疑说道:“我们这些人家,哪一家吃得不精不细不好?尤其是老人家,吃得精细才好克化。”
夏静月用另一个角度给侯夫人解惑说:“夫人知道那庄稼吧?施肥没错吧?浇水没错吧?施肥能让作物结的多,长得好。可是,要是施太多的肥反而能将作物给烧死,而水浇得太多,也会涝死。”
侯夫人似懂非懂地点头,虽说她十指不沾阳春水,打小金枝玉叶地长大,后来又嫁于侯门,一生尊贵。不过她管过家,处理过庄子上的杂事,施肥浇水之事即使不曾见过,也耳闻甚多。
“人的身体也差不多同样的道理,吃的补药多了,还会上火是吧?因而吃得太精、太细也同样会把人的身体养坏。所以,除了精细的食物,偶尔必须得给老人吃些粗粮。”夏静月又给侯夫人举个例子:“夫人可曾听过,哪位百岁老人平常是吃得又精又细,还不走不动的?要想老人身体好,必须得多活动,吃饭粗细分配合理,还要吃得杂,不要偏食。佛曰惜福!惜福!这口福也是福,要是不懂得珍惜也会引来祸患。”
要说侯夫人之前还半信半疑的话,夏静月最后的一句话倒是完完全全地说进侯夫人的心坎里了。
如他们这些门弟的人家,最迷信福与祸的说法,不然就不会每年捐那么多的香火钱,也不会每家都设一个佛堂供奉着。
侯夫人看夏静月的眼神更加柔和了:“好孩子,你说得有理,那给我们说说,老夫人平常得吃些什么好?”
夏静月给老夫人的饮食提了建议:“实话实说,老夫人的病没有药能根除,只能戒口。像葡萄、蜜瓜、蜜糖之类的,以后都不能吃了,还有粥,也得少喝。”
米成饭,任何人都可以吃。但米若成粥,吃进胃里却会分解成双糖。所以高血糖病人吃饭可以,却不要多喝粥,喝粥也会令血糖升高。
侯夫人听着,朝身边的大丫鬟打个手势,大丫鬟伶俐地看懂了,立即找来纸笔,将夏静月的话记下来。
“老夫人刚开始可能吃不惯粗粮,先少吃一些,以后习惯了再慢慢加量,记住了,粗粮最适合晚上吃。”夏静月又说了几样适合老夫人吃的粗粮,如黄豆、高梁、玉米等物。
梨白在旁边听得仔细,听到此处,插话进来:“这就难办了,老夫人嫌高梁粗糙,不爱吃的。还有黄豆,老夫人怎么能吃些这些贱物?”
侯夫人却笑说:“这还不容易?咱们把那高梁磨成粉,筛出细细的粉,揉成小团子,然后在里面酿上老太太喜欢吃的虾肉馅。至于黄豆,让厨房用熬得浓浓的鸡汤细细地煨,煨得烂烂的,口感自然就好了。我记得昨儿庄子里送了几只乌骨鸡过来,你让厨房杀了,熬成汤煨那黄豆。”
夏静月扶额:照这样做,这还叫粗粮吗?
“怎么,不行吗?”侯夫人有些发愣地问夏静月。
最后,夏静月差点口水说干,才阻止了侯夫人给黄豆里加鸡汤,给玉米中添参汤的做法。
留了药方,又教了梨白几个头部按摩的法子,夏静月才告辞离去。“药先给老夫人喝着,饮食一定要特别注意,别吃甜的!”
夏静月离开前,叮嘱再三。
侯夫人一一应了,又热情地亲自送夏静月出去,并让下人套了最好的马车送夏静月回夏府。
侯府此行,夏静月收获不少,侯府足足付了一百两银子做诊费。
夏静月前脚离开安西侯府,后脚便有消息传到了那位神秘男子面前。
清幽宁静的竹林庭院里,淡雅的竹香随风而来,令人心旷神怡。屋檐上的两只黄鹂跳上跳下,欢快地鸣叫着。
“殿下,这儿风大,还是进屋里歇着吧。”
从外面风尘仆仆回来的中年人看到男子坐在树下闭目假寐,上前劝说道。
男子睁开双眸,一双黑深的眸子望向中年人。
这是他最为信任的幕僚之一,也是最为能干的幕僚,相信在这半天里,已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费长史,查得怎么样了?”男子冷沉的声音响起。
中年人、也就是费长史恭敬地上前几步,回道:“属下查到两则消息,不知道殿下要先听哪一则?”
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有力地敲着椅上的扶手,“看来费长史此行收获甚多。”
费长史双手一揖,回答道:“不负殿下所托,属下先查了夏府惊马的真相,此事是由夏家二小姐夏筱萱设计的……”
费长史将调查出来的事情一一细述开来,就从夏静月进府与梅氏的第一次交锋说起。
夏静月回夏府的事,有心打探的人可能知道一些,但如费长史这般,将一切都查得清清楚楚,如同身临其境在一边旁观的,却是极少。
一则,这是费长史最擅长的本事之一,二则,夏哲翰只是正五品官,还没有资格让显贵们生起拉拢之心,自然没有人往夏府塞钉子。
从夏静月抱着骨灰与夏哲翰、梅氏对峙,到后来夏老太太为夏静月争取嫁妆,又引起梅氏母女怨恨之事,费长史几乎如亲眼目睹一般说与男子听。
男子听着,眼前似是看到她狡黠地抱着骨灰吓唬梅氏与夏哲翰的情景,当时的场面必然十分的有趣。
脑海里不由地浮现青山寺相遇时,那个虽然身穿素衣,却眉目如画、气定神闲地面对他的秀丽少女。
又不由地回想街中一幕,她那样利索地给遥安世子左清羽接骨,又古灵精怪地往左清羽口中塞鞋子,再利索地接骨。
再思及她曾对他做过的“好事”。
一个从乡下偏僻之地走出来的少女,怎么可以行事作风这般随意洒脱、风光霁月?
不管是与生父对峙为母作主,还是把鞋子塞到人口中救人,样样都看着惊世骇俗,偏由她做来,却那么的坦坦荡荡,正大光明。
真是一个奇怪的少女。
男子罕见地对这位叫夏静月的少女产生了一丝好奇。
哪怕是很少的一丝,也是他平生第一次对一个女人产生好奇。
同样的,亦是他平生第一次曾对一个女人无可奈何。
男子回想她走后,左清羽气急败坏地让揪着小厮的耳朵罚他喝洗脚水的情形,唇边不由自主地浮起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淡笑。
那一丝淡笑,一瞬间,仿若春回大地,使得男子冷峻的眉目也透着暖洋洋的,一身风采超逸绝尘。
费长史无意中瞧见,瞪大了眼睛。
他追随殿下五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殿下露出疑似愉悦的表情。
没想到被外人称为铁血冷面冰王爷的殿下一旦冰山融化,真容是此等的风华绝代。
费长史捂住砰砰直跳的心脏抹汗:王爷若是对人一笑,别说女人了,就连同性的他都禁不住心跳加剧,幸好此处没有女人,若不然得多出多少花痴来。
男子似是察觉出了费长史心中所想,脸色一寒,又恢复了平时面对外人时的冷若寒霜。“还有第二件事呢?”
费长史连忙回过神来,正了正容,严肃地回道:“夏姑娘一进侯府,属下的人就盯紧了……”
从老夫人突然发病,到夏静月急救,以及事后的护理,还有提议的食谱,写下的药方等等,费长史又仔细地说来,详细得不差一毫,仿佛方才那一幕,他就在当场从头看到尾。
甚至,费长史还从袖兜中取出一份药方,送到男子面前。“王爷,这是夏姑娘开的药方。”
男子垂眸,看着那上面娟秀清丽的字迹,“这是她亲笔书写的?”
费长史神容有几分自得地说:“是的,属下的人抄了一份相似的留在侯府,这原方就带了出来。”
由始至终,安西侯府没有一个人发现异常,费长史情不自禁为自己的手段感到得意。
男子接过药方,见这字行云流水,飘逸非常,见字如见人般。
也就她那样的女子,方配得上这字吧。
男子一字一字地细看了一遍,这才将药方收好。“如此说来,她在医之一道确有其独到之处。”
费长史连忙说道:“那属下去安排夏姑娘给殿下治病的事……”
“不急。”男子伸手制止他,“且再观察几天,如侯府老夫人确实好转,再安排不迟。”
如若那老太太不行了,便不用派人与她接触,免得惊动那些人,反倒害了她。
男子手指又轻轻敲着扶手,寒眸微闭,缓缓开口说:“你安排人盯着夏家人,尤其是关于她的事。此事必须做得机密些,别让人察觉到。”
“是。”费长史恭敬地应道。
男子想了想,又说道:“从暗部挑两个人,想办法安排在她身边。”
费长史一愣:暗部的人每一个都是花费巨大的人力财力培养出来的,殿下却一下子送两个去夏府?
不过费长史却不敢质疑主子的决定,立即着手安排。
夏静月回到夏府后,刚进了二门,夏哲翰就派人传她过去。
“听说安西侯府的人找你?”书房里,夏哲翰大马金刀地坐在书案后,冷着脸问夏静月。
他刚从官衙回来,梅氏就把安西侯府把夏静月接走的事告诉他,令他着实吃了一惊。
安西侯府的爵位比梅氏娘家的宁阳伯府高多了,那是真正以军功立家的贵族,如今在军中还拥有一部分的兵权,绝不是他这等文官可比的。他在京城经营了十几年,也只能和一些侯府的旁支打打交道,正经嫡支还没有人看得上他。
夏哲翰想不透安西侯府怎么会找上夏静月,莫不成这讨债鬼刚进京就惹上大事了?
要真是这样,夏哲翰会毫不犹豫地将这讨债鬼丧门星扫地出门。
夏静月不慌不忙地应道:“是的。”
“侯府找你做什么?”夏哲翰沉着脸问。
“看病。”夏静月瞧夏哲翰每次见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就忍不住想气气他。
至于什么父女情义?哦,他亲生女儿早就间接被他逼死了,比刘氏还早死了三天呢。
“你会看病?”夏哲翰目光不善地上下打量着夏静月,怀疑十足。
“久病成医,娘病时没钱请大夫,只好我自己学啰。”
夏哲翰不想听到关于刘氏的任何事,扯回话题:“侯府请你给谁看病?”
“侯府老夫人。”
“胡闹!”夏哲翰突然一拍书案,怒斥道:“侯府老夫人的病也是你能去看的?”
侯府老夫人病重,请尽京城名医,惊动了太医院,此事他如何会不知道?没想到夏静月竟敢接这烫手山芋。
简直不知死活!
夏静月眨了眨眼睛,无辜地说:“不是我去的,是他们请的。”
“请的也不行!”夏哲翰觉得要被这讨债鬼给害死了,侯府老夫人的病连太医都治不好,她一个乡下丫头跑去凑什么热闹?万一出事了,整个夏府都得被她玩完!
夏哲翰越是惴惴不安,夏静月越是幸灾乐祸地说:“你说晚了,不行也看完了。”
“你!”夏哲翰指着夏静月,气得手指直发抖,“你这混帐,你到底有没有脑子的?”
夏静月很认真严肃地回答这个问题:“有!”
“你——你那是豆腐脑!”夏哲翰气骂道。
“是吗?”夏静月不明所以,所以求知若渴地问道:“这么说来,爹的脑子是豆腐做的,所以遗传了给我?要不然爹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
夏哲翰相信,哪一天他死了,肯定是被这讨债鬼给气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