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郡-梅涧大营
老元帅武须佐皱着一张老脸,蹲在帐门口抽着烟袋锅,副帅霍诚却是端端正正的坐在帐中案前,凝神写着什么,眉如剑,长须微白,一派儒将风采。
老头子回头往案前望了望,见霍诚仍是不理他,便使劲又将烟嘴砸吧了砸吧。
霍诚自案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道:“我守梅涧,没说的,姜斯进的事儿,不行。”
“我说了算你说了算。”武须佐咕哝道。
“自然是郡主说了算。”霍诚这回头都不抬了。
“一卫主将,不请示不汇报,擅自带人出大金城关秃噜了花图营地,还有上次,上上次,”武须佐又嘟囔道,“我还不能与那臭小子算账了?”
“多给你一刻钟,你也会这么决定,只是那时时机便没有姜斯进抓得准了。”霍诚道。
老头子咳了几声,拿烟袋锅在帐门坎子上磕了磕。
霍诚皱了皱眉:“灰飘进来了。”
武须佐站起身白了他一眼:“就你爱干净。”他拍了拍屁股走到霍诚案前,“郡主后日便返回叶城,骁林卫这一露,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了。你守着大小关,也给你留不下什么好兵。”
霍诚点点头:“好。”
“好个屁!”武须佐瞪着眼忽然道,“梅涧迟早要破!就给你剩下这些破铜烂铁,说是要等着那位殿下来援,你拿什么等?”
霍诚悠然抬起头:“有我在,鹄部要拿下梅涧,也需得费些功夫。”他站起身来,看向武须佐,“这个不必多说了。”
武须佐重重叹了口气,烟袋锅似乎也没了滋味儿,被他重重拍在霍诚案上。
“误关和梅涧,半斤八两,还能让你占了什么便宜去,你叹的什么气,怕我死了?”霍诚笑道。
“死什么死,我等你撤回蜀郡,请我喝酒。”武须佐道。
“又喝不得多少酒,”霍诚横了他一眼坐回案前,沉吟道:“之后盾山卫若动,确是想动静小点都难,如果那时付影章有部署,也在情理之中;但如今只是骁林卫先行,鹄部已开始动作,此事有蹊跷。”
武须佐又找了张椅子跳上去蹲下来:“早说姓孙的不是什么好鸟,老王爷这几年心思愈发看不明白了,明摆着的事儿,却不知是留着那老儿做甚。”
霍诚盯着案上,许久道:“我说的不是孙显林。”
武须佐瞥了他一眼:“既然有怀疑,我换他你做甚不同意?”
霍诚叹了一声:“都是我们俩看着提拔上来的年轻人,这些年虽说桀骜难驯,但骁林卫确是在他手中壮大不少,说他通敌,我始终不能相信。”他抚了抚胡子继续道,“再者说,若真是他递了消息,”霍诚抬眼看着武须佐,“说不定误关一战,还能帮上你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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氿郡
“白大头啊白大头,你说小白可是生气了?”叶琉璃摸着白渊的脑袋,自言自语道。
白狼满脸的不耐烦,却又不敢躲开,只能呲牙咧嘴的任她摸来摸去。
白夜舟坐在一旁,双手一抄,闭目养神。
他们在回北都燕回的马车上,白湛架着车,叶琉璃腿伤尚未痊愈,自是要和白夜舟同坐马车里,白渊却十分愿意在外头跑一跑,不想被叶琉璃不由分说的逮上了车。
虽说白夜舟的马车足够大,但它仍是得缩着尾巴蹲在角落里,想它一代威风凛凛的狼王,被个小姑娘如此拍头摸手的犹如是只宠物猫咪,想到此处,白渊呜咽了一声,用爪子捂住了脸。
“是我失手了嘛,”叶琉璃见白夜舟不理她,又道,“那公主心脉位置有异,我此番确是不知晓,下次定不会有活口了。”
白夜舟睁开眼睛“看着”叶琉璃:“我是为这个生气的?”
“果然是生气了。”叶琉璃嬉皮笑脸的凑过去,“别生气了啊。”
“也好,死了反而不好办。”白夜舟又闭上眼睛,“但李千袭若留着,始终麻烦。”
“那杀了?”叶琉璃道。
“你杀不了他。”白夜舟道。
叶琉璃扁了扁嘴:“还能怎么难杀,我抵着一条命去,总能杀得掉。”
“叶琉璃。”白夜舟顿了顿,复又语气平静的说:“今后不许有队伍撤离,你一人殿后的事情发生。”
白夜舟缓缓坐直身子,一双紫色的眸子“盯住”叶琉璃道:“哪怕全部都死了,你也得给我回来。”
语气温和,眼中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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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郡-雍都地下城
黄正风尘仆仆的从外面回来,见黄子砚正望着一张新绘的地图发呆。
见黄正回来,他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盯着地图若有所思道:“也不知是付影章会算计,还是小丫头身边不干净了。”
“鹄部往苍岚山转移了?”黄正道。
“嗯,这事情很有些古怪,最近派人多盯着点孙显林。”黄子砚道,抬起头又看了看黄正,“这么快就回来了?琅环城怎么回事?”
“契族联合了几个商郡的小部族造反,我赶到的时候琅环城之围已解了,”黄正说,“息羡阳启动了琅环阵......”说出最后三个字,黄正忽然住了口。
黄子砚看着他,终是叹了一声,转身慢慢走到椅子前坐下,拖过案角的一只碟子,往嘴里扔了块花糕。
他淡淡笑了笑,向黄正开口道:“说说吧,你怎么知道琅环阵的。”
嘴角青粉色疤痕微微上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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氿郡
终是见识了氿郡的贫瘠。
众人自凭栏雪坞北上行了数日,竟是没见到一个村子,不过是九月上,氿郡大部竟已是霜雪覆盖了。
与西南的盘根错节的老林子截然不同,氿郡的荒芜毫无生气。
少有的几棵尚还有叶子的树木皆是钢铁颜色,根根僵硬的直竖着,毫不旁逸斜出,远远就能看见裸露的地皮,覆着苍白的霜雪;偶尔能见到的小动物也是白的、花灰的,诸如此类了无生趣的的颜色,遇人就慌张逃窜,倒是有一两头孤狼,总是远远跟着,露出些不怀好意的神色来。
有时停下来休息,楚泝会抬头看看树梢间的天空,只觉得灰色的天高阔得寂寞,四下里除了落叶声皆是萧萧肃肃,仿佛这世界抽离了所有色彩和声音,实在令人郁郁。
这种情形下,或许也只有天字一不郁郁。
“白刺猬!”天字一大惊小怪的道,“好大一只白色的刺猬!据说这种刺猬是成了仙的你知道不?”天字一对楚泝说,“见到了要许愿。”
“那你如此逮着它,确定这位仙人不会报复你?”红绡经过他身边,嗤笑一声道。
楚泝看着那只被天字一用两根粗壮的树枝狠狠压在地上的刺猬,担心的推了推天字一:“快将它放了吧。”
“还能真是神仙......”天字一嘟囔道,手上却赶忙松了劲,那白色的大刺猬摇晃着屁股慌忙逃走了。
楚泝对着刺猬的背影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嘴里念叨了些“你不要怪罪天字一先生”的话,起身的时候多按了按心口。
“让你多歇几日,就算是没伤着心脉,毕竟是给戳了个窟窿。”天字一皱眉道。
“不妨事。”楚泝道,“与蜀郡王约定的时间已过了小半,耽搁不得了。”
“黄狐狸自有他的法子,你替他担心个什么,就算是他要耍赖,不是还有我呢,别怕他,”天字一拍拍胸脯道,“要不休息一下?”
楚泝冲他笑笑:“没事,路上已休息的够多了。”
李千袭走着走着,默默停在了前头,转身向众人道:“前面要到荆陵了,往北天寒,修整两天。”
说罢他又回过身向前行去,墨白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半晌,终是默默跟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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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郡-雍都地下城
“黄正,什么时辰了。”黄子砚睁开眼,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等了半晌无人回答,他才回过神来,想起黄正昨日已被他关了,无论如何问,他只是低着头,一语不发,也不看他。
他忽然很想看看外面的太阳,或者是月亮,或者无论什么外面的东西,地下城里的一切如千斤玄铁,重重压在他身上,令他起身不得。
黄子砚自嘲笑了一笑,用右手附上双眼。不是一早就知道黄正不对劲了嘛,如今不过揭开一层窗户纸,怎么还觉得有点伤心了呢。
爹,豆豆,锦眠,还有月娘,不都是一样的么。
不过互相利用,这世上哪还有半点真心。
哦,唯一有那么一份真心。
可如今那真心给困在一个混沌脑子里,连他是谁都搞不清楚。
他又笑了笑,这便是他选的路了。
许久后,黄子砚坐起身走到案前,将那碟吃剩下的花糕往边上推了推。
“呈上来吧。”他在椅上坐下,向门外道,正了正衣襟,端了端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