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郡-雍都地下城
地下城的钟声敲了两下,丑时。
黄子砚觉得睁眼有些废力,身体像沉在水中,世界似乎在缓慢的转动,又似凝了厚重的油一样化不开。
他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不多时又附上一条清凉的帕子来。
他想睁眼看看,但是他太累了,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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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郡-刺槐港
一行人在刺槐港修整了两天,补给了淡水和食物,又修缮了船楼和船桅,慕容芷安排得妥妥当当,但人没有再出现过。
黄子砚新派来的人很快便到了,仍旧是五十余个哑巴一般的稿师仆役,听从安排依次上船后,消失在下舱里不见踪影。
这日风和日丽,众人告别了守塔人陈望,继续向北行去。
船缓缓离了岸,楚泝站在船尾,笑着与陈望挥手告别。
陈望到最后也没搞清楚,他究竟是留宿了些什么人,竟是没敢多问。
只觉得几位小姐都长得好看,几位公子皆是风姿卓越,估摸着都是与靖北王府关系不浅的人物,但是他就只有一座塔,便是想献献殷勤,也献不出什么比稻草窝更好的东西了。
他叹了口气,对着船尾的小姑娘又挥了挥手。
这两日其他人也不太愿意多理他,只是这个小姑娘,总爱听他说些有的没的,十分招人喜欢,若是他早早娶了媳妇,怕是生个小闺女也这么大了。
“得空了就回来看看,”陈望喊道。
楚泝点了点头,想了想距离远了怕陈望看不道,便又喊道:“会的。风大啦,陈伯伯你回去吧。”
她见远处的陈望似是用衣袖擦了擦眼,冲她又摆了摆手,转身回塔里去了。
更远的地方,她就看不到了。
但是她知道,阿芷一定是躲在哪里看着她离开。
“阿芷,我走啦!”楚泝喊道,本就不大的声音淹没在海风里,她有点沮丧,对着空无一人的岸边又徒劳的挥了挥手。
“想听到的人,总会听到的。”有人在她背后说,楚泝回过头,只看见灰袍的一角消失在船楼的转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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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郡-梨云
“黑妞,又见面啦!”墨计对准息媛的头来了一下,还待要再来一下,后领子被人一拎,回头就看见一个脸黑得乌云密布的高壮汉子。
“阿媛。”黑壮汉子手里拎着墨计的衣服领子也不看他,只向息媛道。
息媛狠狠瞪了墨计一眼道:“放他下来,不需与他一般见识。”
汉子一松手,墨计便跌在草丛里,揉了揉肩膀道:“黑妞,哪里找来的保镖。”
“阿夸不是保镖,阿夸是丈夫!”汉子中原话说的不好,急得头上冒汗,“阿媛白着呢。”
息媛脸上一红,竟是黝黑的肤色也当不住了,轻轻推了阿夸一把道:“说了不要与他一般见识。你先去看看布奉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阿夸笑着挠了挠头,转身去了。
“和他比,你是白一点。”墨计说,站起身来,“什么时候嫁的人也不说一声。”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息媛扭了扭脖子。
“你怎地待别人都和顺,就对我老是阴阳怪气的。”墨计道,“我不就是小时候不懂事给你下了点药么。”
息媛翻了个白眼,再没说什么,直接走开了。
“好好好,不说这个,说正经的说正经的。”墨计赶忙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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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郡-雍都地下城
再次醒来没听见什么钟声,地下城无日无月,竟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黄子砚缓缓起身,肋下伤口剧烈一痛,他深吸了几口气,心道果然是出来混总归要还的,堂堂蜀郡老狐狸也有今天。
灯火里依稀有个人,黄子砚唤了一声:“黄正,什么时辰了。”
那人犹豫了一下,终是慢慢走过来,淡粉色的锦袍,雪青色的绣鞋,看着他的脸色有些不自在。
“你安心歇着吧,不过一夜而已,”王妃锦眠咬了咬嘴唇,终是没忍住又嗔道,“这天下少了你黄子砚也塌不了。”
黄子砚默默看着她,又看了看后面进来的黄正。
“你别看他,”锦眠往黄子砚背后塞了个靠垫,没好气道,“不是他放我进来的,我自己知道怎么进来。”她向黄正招了招手,接过他手里端着的药碗,亲自试了试温度才递给黄子砚,“赶紧喝了吧,你没事了便好,我这就走,以后再不会让你看见我,省得你心烦。”
“以如今上头的局势,若干掉我,蜀郡就是你锦家的天下,要是我拿了你,蜀郡的乱局就算不能结束,也对我十分有利,”黄子砚低低道,“你知道这里也就罢了,敢进来,不怕我扣下你么。”
锦眠咬着牙盯了他半晌,最终叹了口气,在床榻边坐下:“当年我嫁与你,确是老王妃和我爹的筹谋,但我锦眠也不是随便就嫁的。”她倔强的扭过头去,“可能你没印象,我扮男装尾随你逛过青楼,我还和你叫板儿抢过一个戏子,你爱喝的酒我买断了一整条街,你喜欢的古董字画我出双倍价钱。”
锦眠眼里隐隐有泪光:“可争这些有什么用呢,你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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氿郡-燕回
女孩儿着绿衫,在氿郡将入秋时白蒙蒙的天地间像一抹新鲜的春意。
可惜白夜舟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似是能听见或者是闻见女孩儿的气息,远远便笑着唤了一声:“琉璃。”
“小白。”女孩儿嗓音清脆如春日里的莺儿,和这氿郡所有的一切都不同。
白夜舟又笑了笑,眼瞳里的紫色淡淡的,十分温柔。
却忽然一只手附上来探了探他的额头,白夜舟想躲没有躲开。
叹了一声,就听女孩儿不高兴道:“又发热了?叫你别在外头瞎溜达,是不是白大头带你出去的?”
被点到名的紫瞳白狼,徒劳的将硕大的身躯往白夜舟身后藏了藏,眼神躲闪,很有些讪讪的。
“就是说你呢,”女孩儿竖起眉毛,指着白狼道,“今儿晚上你不要想着溜出去逮兔子了!”
白狼“啊呜”了一声,用脑袋拱了拱白夜舟的屁股,竟是无可奈何的夹着尾巴溜走了。
白夜舟讪笑道:“不过是风寒罢了,你别老吓唬白渊,他甚怕你。”
“还有你!”女孩儿没好气道,猛地拽过白夜舟的衣袖,“你给我进屋老实点歇着去!你若病了,我娘又要念叨我没看顾好你!”
白夜舟任由女孩儿拉着,一路踉踉跄跄,脸上却仍好脾气的笑着:“乳娘好么?”
“好得很。”女孩儿一边气呼呼的拉着他往屋里去,一边道,“竟是一年比一年更能念叨了,我思量着当年爹就是如此让她念叨跑的,她怕面子上不好过,才都赖给了我爹的坏脾气,虽然吧,我爹脾气也确是坏了些......”女孩絮絮叨叨,将白夜舟推在床上,按进被子里,想了想又拉起白夜舟两只胳膊也都塞进了被子,将他裹得活像个粽子,这才满意的拍了拍手道,“我去让人弄点驱风寒的药来,已经夜了,你先睡。”
白夜舟在被子里挣扎了一阵,终是放弃了抵抗,见女孩儿要走才又道:“琉璃,你去趟流风回雪吧。”
女孩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又出事了?”
“嗯。”白夜舟又咳了两声,“老样子,都杀了。”
他语气平静,就像聊起今天吃了什么、睡了多久似的。
女孩儿目中一凛,一点也没了平日里放肆。
她恭敬的单膝跪了下来,沉声道:“叶琉璃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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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郡-雍都地下城
“王爷,”黄正道,“是黄正疏忽了。”
黄子砚摆了摆手:“你一向周到,是我轻看了锦家而已。”
“王妃这是?”黄正的语气难得有些犹疑。
黄子砚嗤笑了一声:“你信?”他摇了摇头,“你太小看我这位蜀王妃了,回来之前栀子巷那边我已处理妥当了,地下城的入口赶紧换,以前的不能再用了。”
“但王妃......”黄正仍是道。
黄子砚叹了口气:“看来我家王妃这演技成熟了不少,”他抚着肋间又笑了一声,“若不是锦家的这一记暗算,怕是我都要信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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氿郡-流风回雪
流风回雪位于氿水入海口北侧,除了横渡氿水,这里是进入氿郡的必经之地。
自成帝联治年间夺旗平北之乱后,大宣为防氿郡再叛,限制其通商贸易,对进出港货运的盘查几近苛刻。经年累月,昔年氿郡第一大港,早已熙攘不再。玄帝武德战后,更是直接弃之不用了。
不单是流风回雪,整个氿郡似乎都从那时起不声不响的沉默下去,贸易往来困难,百姓难以安居,但凡在青郡、夔郡有些亲戚的,都慢慢南迁离境。
氿郡王府的白王爷对此却似也并不在意,只由得本就没什么人气儿的氿郡越来越生机稀薄。
慢慢的,这片霜雪之地变得生人勿近,如同一只蛰伏在北方风雪里的巨狼,毫不留情的将胆敢踏入境内的外来者一口吞下。
羽焕用刚做出来的瞭望镜望了望港口,回身说:“没人。”
天字一抢上去也看了看,羽焕捣鼓了半月有余,终于捣鼓出这么个东西,天气好的时候,五、六里外海鸟身上的羽毛都片片可见,十分神奇。
李千袭眯了眯眼睛:“靠岸吧,都小心点,氿郡除了狼骑,尚有一支轻甲骑射,唤作穿魂,号称两百步内无生还目标。”
船缓缓靠岸,天字一缩着脖子将楚泝护在身后道:“那不是传说么?”
“早年我见过穿魂,”红绡戒备着走上前来,与天字一一起将楚泝围住,“首领似乎是个女子。她的箭开弓必中,名叫......“
红绡尚未说完,只听背后的楚泝轻呼了一声,众人连忙转头去看。
只见一支三尺长箭将楚泝整个穿胸而过,箭尾尚在晃悠,紫色的箭杆上刻着两个小字:
“业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