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休息了多久,雨蝶似乎从深眠变为半醒,恍惚中听到熟悉的洛轻雪的声音。
“玄华师伯,当真如此诡异?”
“唉,可能是我老了,还是看不出她究竟怎么回事。好在目前没什么大碍,再观望一段时日,实在不行,我只能带她去一趟岐黄宗了。”
“是离我们不远的那个门派?”
“正是,其实他们的人跟我也不太对付,所谓同行是冤家。我这一把年纪是不会在乎这句话,可那里的年轻弟子们不会这么想。”
“那真要是前去,他们会不会帮忙?”
“实在不行也只能一试,你师父交代下来了,无论如何也要治好我这个徒弟。”
“师伯,恕我冒昧地问一句……”
“丫头,有何不解尽管开口问。”
“您和岐黄宗的人,谁的医术更高?”
“我是不愿承认他们比我厉害的,可他们是一派,我是一个,就是一人吐口唾沫,也能淹着我。说句实话,你们当初去岐黄宗,可能对她更好一些,我也不明白你说的那个叫炎钧的朋友,为何会建议你们来瑶宫。可能是多加思索,万全考虑之后决定的。”
“可我倒记得,他当时没怎么过脑子……不管怎么样,来了就是一场缘分,不然怎么能认识你们这么好的师父师伯,师兄师姐们?”
“这话倒是中听,天色也不早了,她应该不会再醒过来,我们各自回去吧。”
“好!”
虽然嘴上答应,可走出房门,洛轻雪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屋中休息。已是深夜,白天云遥如此关心的模样,让她心中不免生出些许妒意,至今仍未能入眠。
踱步走出房门,穿过天阶来到主峰。突然想起不远处就是秦师兄提过的望雪崖了,入门快有一月了,还没来得及去那里看看风景。
走出一片密林,穿过两座山石之间的小道,来到一处崖上。这里伫立着一座亭子,一旁还有石桌和石凳。也许这个地方没有瑶宫灵气的笼罩,让来到这里的人一步之遥便从暖春走到寒冬,四月的天气也免不了雪花飘落,而风雪中竟站立着一个人影。
洛轻雪一时惊奇没调好气息,在冷风中打了个喷嚏,远处的人影也回过头来。
“师父?”洛轻雪惊呼一声,眼前的人正是掌门凝书。
“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呢?”
“弟子,睡不着。”洛轻雪缓缓走上前去。只见凝书掌门脱下身披的袄子,轻轻给她笼上。
“这里很冷的。”
“师父,您不用管我,我不要紧。”
“我是你师父,怎么能不管你?师父道行高,站一会儿没事。”
“师父,您这样的修行境界,也需要披一件袄子?”
“分人,分时机。心冷的时候就容易着凉,通常是不会的。”
静静伫立了一阵,掌门忽然转过头问道:“雪,之前传与你的那些招式可还记得?”
“记得,百战、天罡卸甲、虎啸、凤舞、龙腾。”
“可有好好修行?”
“这段时日有些忙不过来,又要去学堂,又要劈柴挑水,一时难以顾及。”
“无妨,慢慢来。你对灵气的把控不足,但神力无穷,修习这些近身武斗的招数最为合适,切勿一时心急或半途而废。”
“是。”
纷纷雪落,洒在两人的肩头,心中各有所思,好似愁肠百结。
“师父,您可是有何心事,弟子可否分担一二?”
“没什么,雪,托你们送信之人,现在过得如何?”
“你是说……大叔?他过的很不好,孤苦伶仃一个人,女儿刚刚离开了。”
“女儿?他哪里来的女儿?”
“就是彩翼呀,大叔说之前一直是她上山给您送信的,一年一封。师父,您应该见过吧?”
“见过,见过……”也许是很少撒谎,凝书掌门不仅话语断断续续,面色也有些异常,好在迎着风雪,她的徒弟并未看见。
“就是你们之前说的金乌,对不对?”
“是,他们二十年的父女情,就这样了却了。唉,大叔一个人上了年纪,一开始挺烦他的,后来想想,不知他遇到了什么困难,这样的处境还能坚强地活下去……师父,您可有在听?”
洛轻雪觉得自己像是眼花了,仿佛看到掌门的右眼角处闪着一点点光芒。
“徒儿,你来这里,应该也有心事。”
“弟子没有,弟子只是来散散心。”
“心里若无事,又何须散心?”
“我……”
“入门之时,你说想成为我这样的人,可成为我这样的人,未必是对的。有的时候,更需要敢爱敢恨,不能任何事都在心里藏着掖着。所以,你也不必改变自己的本性。”
“我也并非敢爱敢恨的人,这段日子才算有些认清自己,外表越强大,心,就越孤独……”
回到屋中,云遥又对着窗外发起了呆,雨蝶的病情他实在免不了担忧,虽然之前也如这般只要休息一晚就没事了。他甚至有些后悔听了言欢师姐的话,因为之前雨蝶病倒的时候,他总会坐在一旁,和月亮一起守着这长夜,直到自己睁不开眼的时候才离开,以免她有所顾虑。
这一次,剑和她,竟然选择了前者!想着想着,拍了拍自己脑门,而想到剑这个字,刚才的一幕幕又浮现在脑海里,孤独一人走过这世间仙境,然后面对那一尊尊面无神色,下手不会像师兄一样顾及轻重的铜像。云遥有些动了念头,不想再去那鬼地方,可关上窗户,又看见了玄清师伯刻下的那两行字,似有魔力一般,告诉他不要轻言放弃。
第二天,几个面生的人走进了山门,看打扮是别派的弟子,门中人免不了一番议论。不过东南方的尚文院和演武坪还是和往常一般,未有什么波澜,一文一武,大家都走在自己的修行路上。
不知从何时起,尚文院里常传出读书声,而且愈发响亮,因为坐在这里认真听学的人越来越多了。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嗯?”一首念罢,罗孟带着惊愕的神情在人群中抬起头。
“我醒早了?”
“没有,”听完众人的朗诵,雨蝶微笑道,“刚才和大家解释过了,因为我的病耽误了一天。但我不想急匆匆、走马观花一样地补上,所以今天要多讲一会儿,大家要晚点回去了,实在抱歉。”
“没事没事,只是夫子你要保重身体,什么时候回去都行,呵呵……呼……”说完,罗孟又一头倒在了桌上。
雨蝶握着手中的书本,缓缓道:“这首郑风里的《有女同车》是一首情诗,诗人与一位女子同行,饱含深情赞扬她的美貌和品德。诗中的描绘十分真切,广为流传,我们之前已经学过的《神女赋》和《洛神赋》,据说都有所借鉴。”
“夫子,”言欢道,“那男的可算是非礼?姑娘家会怎么想?”
“上古时候民风淳朴,也没有如此多的礼节和约束,这些赞美应是可以接受的。也许这位女子确实很美,而且他们结伴同行,关系也非同一般。”
“美不美倒不见得,”元祺道,“我看最重要的是能写出这首诗的人,要是和一个没学识的人,哪怕是走遍三山五岳、江河湖海,他也写不出这样的东西来呀!所以,这才子配佳人,也不是没有道理。祝夫子,你说呢?”
“不能这么说,婚配之事,还是要遵从自己的内心,毕竟要一起走完一生。我们身处这样的世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实在难违,但若有机会,当为自己争取。”
“夫子的言下之意,是不打算与才子相配,或者,你已有意中人了?”不知是谁问了一句,大殿里众人顿时陷入了无休止的讨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