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心事折腾了许久,起得自然也晚了些,云遥睁开双眼已将近午时。昆仑山颠静得出奇,虽然这里是弟子起居之地,可处在少阳院的最东面,没有何声响能将熟睡的人吵醒。再往东就是无边的苍穹,夜里没有虫鸣声,连睡觉都不必合上窗户。
当他坐起身来,暖晖便照到脸上,照着那一双惺忪的睡眼。昨日回到屋中时心有诸般杂念,铺好行李后天色已经很暗了。这一觉醒来,才得以好好审视这间屋子,想起昨日罗师兄的话,他觉得这一间应有些不凡之处,可环顾了一周也没看出什么特别。
屋子虽然很是整洁,却掩盖不了它的破旧,青砖铺地,一桌、一床、一箱,都是古老的木头。而近在眼前的窗户,雕花上已能看见裂痕,云遥也有些好奇,为何打扫了这么多年却没想起翻新一下。
“难道因为我是新弟子,所以让我住最破的一间?”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不过不拘小节的山里人,不会对此有太多的抱怨。坐在床边,整间屋子一览无遗,正打算埋下头来,突然发现了蹊跷。窗户两边的窗框上竟刻有字,心想这位玄清师伯也是位才高八斗之人,留着这间屋子,就是为了保留他的笔墨。
云遥这下算是想通了,赶紧合上窗点亮烛火,仔细去瞧刻在上面的是怎样的千古名句。
只见右边的窗框上刻着六个大字——“愿乘长风万里”。
他赶紧又伸向左边,同样的高度,亦是六个字垂下来——“只为云淡天清”。
云遥有些发愣,不知这两句究竟意味着什么。令他失望的是,虽然这两句有些气魄,然而字迹却是很丑,丑得有一丝面熟,尽管用笔写和用剑刻是有些不同的。
“吕大叔?”最后一次见到这么丑的字,应该就是在赶路用的昆仑地图上,不过地图现放在两位姑娘那儿,没什么用了,他也懒得多想。
就在此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拉开大门,一位面容方正的弟子站在眼前。
“牧云遥?”
“正是!”
“我是玄寂长老的大弟子,来带你去拜师的。”
“见过大师兄。”
“别这样称我,辈份是全山一起排的,掌门座下的秦屹师兄才是大师兄。”
“那我如何称呼你?”
“元祺。”
“是,元祺师兄。”
一路上,看着两边一座座精致的屋舍,又想起自己那破旧的一间,云遥还是没忍住想要解除心中的疑虑:“元祺师兄,我为何会被安排在那间破屋子里?”
“那是玄清师伯所住过的。为何如此安排我也不明,不过一定不是他们随意做主,一定得到了掌门准许甚至是命令,因几位长老中,掌门对已故的玄清师伯最是挂念。至于掌门为何让你住进去,就不得而知了,可能对你的期望不低。总之这是好事。”
来到太阳院中,这里的房屋比少阳院要少许多,故而也要宽敞不少,毕竟这里是长老所住之处。可即使如此,仍然空出了一大半,从头走到尾只有三间房屋有弟子把守着,而他们要前往的就是最后一间。
云遥又问道:“师兄,此地的房屋为何会空出这么多,而且像是很久没人住了。”
元祺答道:“算上掌门一共五位长老,三男两女。所以这太阳院里就只住了三间,太阴院还有两间。”
“那这里修得也太破费了,五位长老,用了这么多屋子。”
“不是修得破费,是因为三百年前的昆仑浩劫,瑶宫死伤最为惨烈。最后只有他们五人活下来,当时他们入门才不到二十年,算是临危受命。因为连上代掌门,我师公,都战死其中。”
云遥突然静了下来,不再追问关于浩劫的事,因为这寻仙路上所经历的惊心动魄,仍然历历在目。既已知道结果,也不必去问缘由。
越过两位看门弟子,走进玄寂长老的房中。这最靠里的一间有些背光,所以即使晌午,屋里也点着两排白蜡,不过这些奇宽的火烛并非插在木棍上,而是一柄又一柄倒立的古剑。剑分列两旁,每一处剑锋映着对面火烛的光亮,让这间屋子熠熠生辉。堂屋尽头,一个斗大的“剑”字写在墙中央,玄寂长老坐在蒲团上背对着二人,望着那个“剑”字沉默不语。
“师父,人来了。”元祺轻喊一声,却久久没有回应。
云遥见这般态度,顿时有些神色慌张,也想要开口,却被元祺伸手拦住:“别打扰他,可能又在追忆一些过去的人和事,自从昨日见过你们之后就是这般。”
过了一阵,之前把守在门外的一位弟子跟着走了进来,两手端着一杯热茶。这瓷器的声响终于让玄寂醒过神,起身转来,微微点了点头。
“小牧,赶紧拜师。”
元祺悄声催促了一句,云遥按教好的规矩,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接过茶杯双手奉上。
玄寂品了一口便放下一边,淡淡说道:“云遥,你们来得太突然了,昨日只看了看相貌和气宇。今天,让师父见识一番你有多少本事。元祺,将你的剑借他一用。”
元祺将带了一路的佩剑递到云遥手上,动作极其小心,如待一件世间瑰宝一般。
“你师兄的剑名为‘承影’,十大圣剑之一,落入春秋孔周之手后失传上千年,后被你玄真师伯偶然寻得,带了几十年。此剑应该不会拖累你,用它舞一段给师父看看。”
“是!”玄真二字是头一回听到,不过云遥也没工夫去想,走出屋外奉命行事。
看着承影剑在这个少年手里挥动自如,力气可见一斑,玄寂也露出期待的眼神。然而,不过十招,他便捂着胸口走回屋中。
“师父!”元祺立刻跟了进去,云遥则停下来,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师父您没事吧。”
“没事?你可知道为师有多期待!然而你看看他,空有一身力气,舞得是什么东西!他过去是镇上杀猪的?”玄寂长老喘着大气说道。
“差不多,听他说是猎户。”
“我可负不起师兄所托……”玄寂道长低声自语着,随后大喝一声:“让他另请高明!”
话语间,两人才发现云遥一直站在门口,显然他听到了一切,不过还是双手捧着承影剑,一脸笑意对着这位一直带路的师兄:“师兄,剑还给你。”
不远处,坐回蒲团上的玄寂长老仰视着这一脸傻笑,突然愣了神,口中默念着:“原来如此,你让他住在你曾住过的房屋,不是因为他有多大本事,而是从他身上看到了你的影子。”
玄寂长老又缓缓站起身,元祺凑上前搀扶了一下。
“云遥,刚才为师说话太冲,你不要放在心上。我险些忘了自己刚入门时,也与你差不了多少,多亏玄清、玄真二位师兄不吝赐教,才有今日这番造诣。”
云遥仍笑着,低下头。
“元祺,你去将胜邪剑取来交予他手。”
“师父!胜邪剑可是邪剑呀,连铸剑者都这般认为。”
“无妨,剑再邪,邪不过人心,以他现在的心性不会受多少影响,我这里也实在拿不出什么体面的兵器了。对他,不能像对普通弟子那样。”
半盏茶的功夫,一柄长剑递到云遥手中,剑柄黑铁,剑身古铜泛黄,与他的破铜剑倒有几分相似。
“此剑名为胜邪,虽排不上数,更比不上承影,但也出自欧冶子之手,是一柄名剑利刃。吴王阖闾曾用它主持祭祀,说不定也宰过不少上贡的牛羊豕,这一点,倒挺适合你。”玄寂笑道,“你就暂用它好生修行,有何问题,多向你师兄请教。”
“弟子遵命!”云遥高声答道,这一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