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梦似繁花一样落尽,梦醒时,恍如隔世般遥远。昊天塔下,所有人相顾无言,短暂的目光交汇,最终无不看向那落寞少年的身影。
仿佛过了数个年岁,吕长歌终于开口问道:“四十九年期满之后,他就会离我们而去?”
“也许更早,且不止于此。”昭暝道,“所谓归命,便是彻底从天地间抹去。”
雨蝶道:“我不甚了解,望大人阐明一二。”
“好比姑娘你,到那时你的记忆中,武夷山云麓峰上,不会再有一位少年猎户,你上山采药未邂逅任何人,后来行走江湖求仙问道,皆是自己下定决心而为。”
“难道我们每一人都会......”
“不错,所有的故事中,都会少去一位,重新谱写下。关于此人的一生,只会出现在尧的梦境里,因为这原本便算是他一场短暂的梦。”
“太残忍了!”洛轻雪大吼。
“命魂本不该离开,这有违天道之举,只可如此收场......我曾反复思虑,日夜备受煎熬,不知是否该将真相知会于你们,其实编造一段谎话并不难,但我想起帝尧所说,众生皆为平等,即使你们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也当知晓路向何方,而非懵懂到最后。”
这一次,云遥冷静得出奇,虽然仍不在意料之内,或许也多亏了昭暝大人一路提点让他有所防备,最重要的是,他早已非当初那个无知少年。
哀莫大于心死,就好比最深的痛,往往亦会将咬碎的牙无声咽下,无需哭天喊地,满怀怨愤亦是枉然。
云遥独自转身离开,炎钧喝道:“你去哪里?”
“让我一个人待一阵。”
昭暝道:“让他去罢,这里有我设下的结界,轻易不可出入,不会有何危险。”
吕长歌道:“你将如此重要的事说出来,岂非是想害了我们?若是九天玄女得知,怎会饶过我等?”
“我亦是万般无奈,唯有如此,因为现在玄女娘娘也困入险境,凶多吉少。”
“你说什么?”
“此刻她在三皇封印中举步维艰,进退皆万般险恶。”
“她修复封印时遇到阻碍?”炎钧问道。
“不错,若是像你们之前修复东海中那一座,只取几件神兵利刃为媒即可,但三皇殿中余下六位巫族首领,时时找寻着逃出生天的契机,玄女受难,我等亦不敢轻举妄动,稍有差池,恐令她难逃永劫。”
“这......”
昭暝叹道:“如今你们也已见证,先是楰莫名苏醒,险些淹没人间,而后北斗七星骤然陨落,你们虽力挽狂澜,仍有数不尽无辜之人葬身于星轮的神力下,我怀疑这两番大难皆与那位逃出三皇殿的巫族神上有关。访其下落固然重要,但此时为玄女救驾才是重中之重,否则很可能令封印再生变故,又逃出几位来。”
“可我们能做些什么?”雨蝶问道。
“伏羲琴、神农鼎、女娲石,虽能采灵使封印加固,但难以同时做到镇压几位巫族首领远古魔神,需再借五帝的力量,由我等从旁施以五行咒术,助玄女娘娘一臂之力。”
吕长歌道:“让我们来助阵?”
“不必,天界自有几位太上神可担此任,我需请各位相助的,是找回五行咒术。”
“丢了?”洛轻雪问道。
“不错,遗失在过去。”昭暝道,“上古一战结束时,由轩辕、太昊、姜魁、颛顼、少昊五位帝君借三皇法器合力将七大魔神封入其中,当时由于阵法太过霸道,所有部将皆退避千里,故而五行咒术,没有旁人知晓,据传言有几位神秘人也曾目睹,但那终究只是传言罢了。随着五帝神隐,此咒已无人可知。”
洛轻雪道:“怪就怪他们,为何要离开,如今一位天道神逃出,三界中便要遭逢灭顶之灾一样。”
炎钧摇头:“没有谁可以永不消逝,只怪后继无人,泛泛庸才靠先祖庇佑才可活着。”
昭暝道:“只怪神隐来得太过突然,当步入天道,发觉这天地间的轮回,总和是恒久不变,个体越强大,越会阻碍万物蓬勃而生,故众神相继选择离开。当然也并非皆因如此缘由,九黎巫族中亦有神隐之辈,幸免于难的蚩尤、刑天、帝江,则是因轩辕、太昊离去,即使打破结界再入人间,杀光他们的后世也难泄愤,才追随其而去。”
雨蝶道:“五行咒术既已彻底失传,我们去何处寻觅,难道!”
“请诸位借昊天塔,回到三千年前上古时代,用心记下五行咒术带回这里,方可化此一难。”
吕长歌问道:“不对呀,以昊天塔直接重现那一幕,岂不是就成了?”
“年岁太过久远,已无法做到,昊天塔与轮回镜、碧海苍梧有异曲同工之处,就是须以生命为媒,譬如牧公子站在此地,我们才可皆由他看清二十年前的事。而灾劫之日尧身在南海,又受星象所扰,只过凡间三年便无法看到三皇殿外的变故。”
“也就是说,我们唯有亲身回到上古才能取得?”
“不错。”
“这未免也太荒唐了!”洛轻雪道,“还有,偌大的天界难道找不出能跑腿的人,非得由我们几个?”
“三界创立之前,清浊二气仍显混沌,未全然分离,但后来,神久居上界,身躯近至虚无,早已无法承受大地浊气的熏染,因而神下界久留,神力会衰减数倍。倘若此时再与九黎开战,我们只能凭伏羲结界守此一方,但若他们破此结界,令清气与浊气分而复合,一切又将从头开始。”
“也就是说,倘若人间再有大难,你们也帮不上忙了?”
“只可说尽力相助,再者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许多时候我们都不免后知后觉。总之,要回到上古,须达到神的境界,却又非神者才可担当,否则很容易迷失乃至葬身于那个时代。只有你们,才是不二之选。”
埋首思量一阵,雨蝶替众人答道:“我们需所有人商议之后才能有答复,但眼下少了一人。”
“我知道,此事也未有十足把握,甚至可能改变历史,酿成更大的祸患,因而我亦不敢强求,同样在另寻它法。你们于北极一行中所受的伤势也未真正痊愈,借此机会好生修养,明朝再谈。”
九天之上,每一个日夜都似曾相识,或许亘古至今从未改变,云遥坐在鬼斧神工般的机甲城楼上,看天河从眼前流淌,对岸,仿佛又隐约浮现出那熟悉的身影和面庞。
他是如此熟悉,却又仿佛远在天边,时而便如同自己,又分明只是三千年前闻名九州的那个陌路人。
“眼前是神界天河,它在人间有无数别称,但我们,常唤作‘星汉’。”昭暝大人缓缓行至身后,神态、步履,都与那个夜晚如出一辙。
“天河那边山一样高的城池,便是玄女娘娘的属地天禄城,二十日前,尧就坐在对岸与我畅谈古今往事,以及临行道别,。”
云遥微微点头,却见昭暝忽然俯身行了两拜,轻声道:“我答应过他向你致歉,还有我自己,这是我二人对你欠下的,如今也别无他法,仅有这般聊表心意。”
云遥道:“细想之下,如此也挺好,我最重要的人,至少我可以一直陪着他们,当我离开后,彻底从天地间抹去,已没有人能想起我,便也不会在意。其实,你若只告诉我一人,就更好了。”
“我想与你结识,会是他们每一位的荣幸,我希望所有人能更珍惜与你在一起的时光。”
“二十年过去,你们可曾借我找到那位巫族首领的下落?”
“很遗憾,仍是毫无头绪,直到此时也尚未得知,究竟是哪一位,用了怎样的手段。”
“那我究竟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实言,我也不明白,我知道你定会怨恨我,只凭小小的臆断,便有了这荒唐之举。”
“既有恨意,便会有谢意,能来这世间走一遭才是莫大的荣幸,然而,我一点不想离开......”云遥强忍着泪水。
“若想哭便哭出来,没有谁会嘲笑你。”
“不,我不能。”
“唉,这尘世间多少无奈,缘起缘灭,回肠九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