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管!儿子是我的,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不会让他跟警察走!谁知道他们把他带走后会怎么对他!他才17岁!17岁!他们只要吓唬他!打他!就可以把罪名随便安在他头上!他们是什么东西,我还不知道!我以前见得多了!”老妈像母狼一般嚎叫着,我觉得她已经快控制不住自己了,接着,我听到“咚”地一声闷响,那好像是门被撞开的声音,我猜想她一定是一头撞进了我的房间,开始在我的包里和抽屉里乱翻。她想尽快找到余青家的电话号码,好立刻打过去核实。
虽然我的心情糟到了极点,但我还是不喜欢自己的私人空间受到侵犯。我走出了盥洗室,客厅里果然只有那两个警察在。他们对我妈的态度似乎一点都不生气,其中一个还在懒洋洋地打哈欠。
“你就是林致远?”其中一个问道。
“我是。”我说。
我想显得镇定一些,但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脸上还显出了怯意。
这时我妈像狂风一般从我房间里冲了出来,她手里拿了本通讯录,我看出那是放在我书桌最上格抽屉里的。她把通讯录塞在我手里,“快,快给余青打电话!快!”
我真恨她!难道非要我当面承认,我昨晚没到任何地方做功课,我是跟一个女人去约会了吗?我本来指望老爸可以拦住她,可是,他显然对她已经无能为力,他只能无奈地看着我摇摇头。
“快啊!让余青给你作证!告诉他们,你昨晚跟他在一起!你们一直在一起!”老妈的眼睛像狼一般盯着我,好像我一旦违抗她的命令,她就会随时咬死我,“快!电话就在那里!”她推了我一把。
她真笨!难道她就没发现我的反应慢了一些吗?那两个警察如同看电影一般看着我妈和我的一举一动,我相信,他们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正因为余青无法给我作证,我才迟迟不敢去拿那电话。
最后,大概是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一个警察终于走了过来。
“你把你同学的电话说一下。”他掏出笔记本。
我只能说出了那个号码。
警察拿起我家的电话,我听到他在说:“我是D区工程路派出所的,余青在吗?”过了会儿,大约余青来接电话了,我几乎能听到他懒洋洋充满不耐烦的嘟哝声,我的额头开始冒汗,嘴唇不自觉地发起抖来,“你是余青吗?……我是D区工程路派出所的……对,可以这么说……你最后一次看见林致远是在什么时候?……好。我再问一遍。昨晚有没有看见他?……谢谢你。今天下午,我会来学校找你……你到时候就知道了。”警察跟余青卖了个关子,随后挂了电话。
我妈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他说他最后一次看见你儿子,是昨晚下午四点半,他们放学的时候。”警察平静地说。
我妈张开嘴,像要开口为我争辩,但她思索片刻后,改变了主意。她蓦然回过头来,问我:“你昨晚真的没去余青家?”她口吻凶悍,令我害怕。
“没有。”
“那你上哪儿去了!”她叫了起来。
我无法回答她,我真怕她知道真相后会冲上来扇我的耳光。虽然在平时,她一向比我爸更关心我,疼爱我,但是,一旦我犯了错,动手的从来都是她。我小时候,被她打过很多次。初二的时候,因为我跟同学打架,她还用衣架追打我。后来,是老爸警告她,假如她再打我,我可能会一辈子记恨她,她才从此罢手。然而今天,她又变成了一只暴怒的狮子,我真担心她会冲上来把我撕成碎片。
但我想,假如她真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我的耳光,也许我就解脱了,因为那样,我就有理由可以跟她断绝关系了。即使洗清冤屈,从警察局出来,我也不会再跟她说一句话。我会离开这个家,永远不再见她。我恨她,并且看不起她。
“说啊!你上哪儿去了!”她又问了一遍。
我不想回答她的问题,我问警察:“不是要带我走吗?”
两个警察中的一个笑了笑。走过来,他朝门外努了努嘴:“那就走吧。我们有的是时间把事情弄清楚。”
我跟着他们出了门,这时,我妈突然冲过来拉住了我的袖子,她尖着嗓子问道:“是那个婊子勾引你的!是不是?是不是?”
房门开着,有几个邻居站在楼梯上,正好奇地在朝我们家张望,我仿佛看见他们在相互使眼色。我相信他们已经听见了我妈嚷的话。不过,我还是回答了我妈。
“郦雯不是婊子。”我说。
我本来以为自己会被带进一个阴暗的审讯室,但现在看起来,这里仅仅是个普通的办公室。屋子宽敞明亮,没有可怕的铁笼子,也没有凶狠的斥骂声,一切都显得很平常,这似乎在告诉我,我们即将进行的只是一次普通的谈话。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那两个警察各拖了把椅子靠近我坐下。
我现在知道,他们一个姓黄,一个姓李。
“林致远,你今年多大了?上几年级?”黄警官语气温和地问我。他是个五十岁上下的老警察,身材微胖,脸上布满了皱纹。他似乎是我的主审官。
“17岁。上高二。”我如实作了回答。
“认识郦雯吗?”
虽然早知道会问到她,但突然从警察嘴里听到这个名字,我还是禁不住一阵心悸。
“认识。”我轻声道。
“你是怎么认识她的?”黄警官又问。
“她是我们学校的英语老师。”
“她教你吗?”
“不,她教初三。”
“你们在学校里常有接触吗?”
我摇摇头。
“在你印象中,她是个怎样的人?”黄警官用聊家常的口吻问我。
“印象?”我想了想道,“她很漂亮。其实,她是学校公认的美女老师。”我又补充了一句,我不知道这样说是否明智,但我认为照实说可能更好。
“就这些?”
我不太明白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于是抬起了头。他似乎也不想为难我,立刻换了一个问题。“昨天晚上七点,你离开家后,去了哪里?”他问道。
“我……”我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实话,“我去找她了。但这是我们前一天约好的。我根本没有强迫她做什么……”
“前一天?这是怎么回事?”黄警官对我的话很感兴趣。
我咽了下口水,答道:“前一天晚上我在她家。那是她约我去的。我们在麦当劳里面约定了时间。她先约我到铅笔弄,后来,她就把我带到她家里去了。”
“有人看见你们吗?比如邻居。”
“没有。我没看见任何人。”我道。我记得进大门的时候,她曾提醒我脚步要轻点,还警告我不许在楼道里跟她说话。我曾以为,她这么做只是不希望邻居看见她带男人回来,她怕他们会在背后议论她,可现在看起来,她是不希望邻居看见我跟她曾一起回家。
“麦当劳的服务员有没有可能看见你们在一起?”黄警官又问。
“在麦当劳,我们没有坐在一起。”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轻了,仿佛正看见自己走向河里,却无能为力,“我在看价目表,她跑到我身边,对我说了晚上碰头的时间和地点。”
“她是怎么说的?”
“晚上八点,铅笔弄。”
“就这样?”
“就这样。”她是站在我旁边说的这几个字。我想没人会注意到。
“你刚刚说,你们没在学校里说过话。”
“是的。”
“那她怎么会约你?”
我把那天晚上我在铅笔弄跟她的巧遇说了一遍。
“你撞倒她时,大约几点?”
“已经过了九点。那里没别人。”我知道他是想让我找到证人,但是我确实一个人也没看见,除了她以外。
“照你的说法,那是你第一次去她家,那一次你并没有跟她发生关系,是不是?”
“是的。”我已经顾不上脸红了,我知道只要被带到这个地方,你就不再拥有自尊和感情,你也没资格猜测任何事情,你只能回答问你的问题,不管你想不想回答。
“你一共去过她家三次。第一次没有发生关系,后来的两次都有,是不是?”
“是的。”
“第一次去她家也没有碰到她的邻居或者别的什么人吗?”黄警官很耐心地问。我再度摇头。他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希望我曾经碰到过,但是真的没有。该死的!
黄警官与旁边作记录的李警官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他说:“林致远,我们还是回到事发的那天晚上吧。我希望你能说实话。”
“好。”我说。
“12月15日晚上,你去她家之后,发生了什么?”
事实摆在面前,我无法否认,即使否认也没用。我只是在考虑如何措辞。我不还没脸皮厚到可以跟陌生人谈论这些的地步,我也不是演员,我不懂得装假。
“我跟她好了。”最后,我简短地答道。
“就是说,你跟她发生了两性关系。是不是?”黄警官问道
“是的。”
“你向她提出要求的时候,她是什么反应?”他又问。
“她很高兴。”我觉得不对头,连忙又改口,“不,我没提出过要求。”
“那么是她提出来的?”
“不,她也没有。”我对她来说,不是陌生人,我们已经有过一个晚上了,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不管在这些警察眼里,我们的关系有多肮脏,但我仍然认为那就是爱情,只不过,我们舍弃了最初的试探,我们之间是最直接的爱情。
黄警官不慌不忙地给自己点起一支烟,“说说当时的情形。”他道。
这问题让我再度陷入难堪。但是,我没法不回答。我知道,如果我拒绝,可能会被视为一种对抗,他们也许会因此将我罪加一等。我可不想这样,我还想回家,即使我明白,经历过这件事后,我已经再也不可能回到原来的生活去了,但我仍要想办法离开这里。
“我是七点半左右到她家的。她给我开了门。然后,我就进去了,我们一起吃了晚饭,她给我买了生煎包和甜豆浆。我们吃完之后,就一起在浴室里洗了澡,然后,就跟她好了。”我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详细了。
“你到她家门口后,有没有敲过门?”
“没有。”
“那她怎么知道你来了?”
“她故意给我留着门。她在等我。我跟她说,从我家到她家大约需要30分钟。她估算过时间。我也知道她没锁门。这都是我们之前说好的。”
黄警官吸了口烟,慢悠悠地问道:“你有没有她家的钥匙?”
我慌忙摇头。“当然没有,我怎么会有她家的钥匙?”
黄警官起身,从他身后那张凌乱的书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了一个装着东西的小塑料袋走了过来。“你看看这是什么?”
“是什么?”我问道。其实谁都看得出来,他递给我的是把钥匙。我只是不太明白他给我看这把钥匙是什么意思。
“这是郦雯家的钥匙。”他解释道。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让我看它,而且,它还被正儿八经地装在一个小塑料袋里,好像是什么重要的物证。
“我们是在门口的花盆下面找到它的。”他道。
她家门口有花盆吗?我完全没注意过。可黄警官脸上的神情让我感觉钥匙和花盆似乎都跟我的案子有着密切的联系。它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她说她从来没给过你钥匙。她有吗?”黄警官问。
“没有。”我茫然地答道。
黄警官点了点头。“这跟她说的一致,她说从来没给过你钥匙。但是她也说她那天晚上没给任何人开过门,她确定自己锁好了门……”
她撒谎!我心里喊道,因为愤怒,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脸则涨得通红。
“她说你是突然闯进去的。她之所以没听见你进来的声音,是因为你进去的时候,她正在洗澡。她说,你直接闯进浴室,将她从淋浴房里拉出来,在浴室的地板上对她实施了强暴。她说她曾企图反抗,但你的力气远远大过她。而她认为,你之所以能轻而易举地走进她的房间,是因为你跟踪过她,你知道她的房门钥匙平时就放在门口花盆的下面。”
“她胡说!”我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忍无可忍地大声道,“她在撒谎!我从来没见过什么房门钥匙!我都不知道她门口放着花盆!她在胡说!完全是胡说!一句真的都没有!”
“坐下!”黄警官喝道。
我勉强让自己坐下,但嘴里仍在为自己申辩:“我们是约好的!她给我留着门!她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到!我从来没用过什么钥匙!”
“这么说,你是从来没碰过这把钥匙?”黄警官又问。他的语调自始至终都是四平八稳的,似乎隐隐还带着些不耐烦,好像无论什么,他都已经看腻了。
“当然!”我大声回答。
等等!
蓦然,我想到,那天在厨房里,我曾经在桌上拿起过一把钥匙。我之所以会对它发生兴趣,是因为钥匙圈上挂着一个小相框,里面放着一张小女孩的照片。她让我猜猜那女孩是谁。我为了看清那张照片,便拿起了那把钥匙……
这是圈套!当时,她就是设计好了,骗我去拿那把钥匙,然后将它作为我破门而入的证据。她想害我。为什么?
我的心不住往下沉。
“你有信心就好。”我听到黄警官在说话,“等会儿我们的人会给你录指纹和牙印,希望你好好配合,这对你的案子有重要的影响。”
如果那钥匙上真的有我的指纹怎么办?我问自己。假如他们查出,我的确咬过她,怎么办?假如我说,那是她让我咬的,他们会相信我吗?假如我说,她还曾许诺,假如我咬她,她就吻我身上的所有地方,他们会相信吗?
这时,我忽然又想起了一句她说过的话。
“留在心上的东西,是查不出来的。”
那是在她吻过我之后说的。
4、自由的代价
事情正如我想象的,越来越糟。
我接受完询问后,就被留在了看守所。没人告诉我,我究竟得在里面呆多久。
我想,假如我能出去,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郦雯。我要把她顶在墙上,用一把刀抵住她的脖子,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如果她不肯好好回答,我就给她一刀,我不会杀了她,但我会用刀划伤过她的脖子,让她痛一阵子,并给她留下一个永远无法抹平的伤疤,就像我的犯罪记录一样,它将永远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