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雪宫论政 阻毁明堂
“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孟子?梁惠王下》
孟子既在齐为卿,少不了每天与文武百官一起上朝议事,与齐宣王见面的机会很多。除此以外,齐宣王每有疑难之事,便召孟子进宫,请他帮助出主意,想计策。久而久之,两个人的关系便较为密切融洽,谈话也不再那么拘泥,有时讨论天下时势,有时分析齐国现状,有时回顾历史,有时议论名人。闲暇无事,齐宣王也常驱车到孟子所居之稷下去坐坐,这种时候,谈话则无中心,无主题,漫无边际,气氛也很活跃。齐宣王是把孟子当成了自己的良师益友,看成是一部活字典,百科全书,接触则必受教,开卷则必有益,有什么不懂的知识和学问,翻开来一查,立时迎刃而解。齐宣王是个有主见甚至可以说是个固执的君王,对孟子虽热情、友好、尊敬,但对其观点与见解却并不轻易采纳,自然更不能言听计从,而是取我所需,为我所用,对那些自己用不上的,乃至跟自己的政见不合的东西,则采取熊瞎子掰玉米的方针,掰一穗丢一穗,至于孟子那些尖刻的批评、挖苦,则听之任之,很少加以反驳。
齐王子垫是个放荡不羁的花花公子,整日驱鹰逐犬,提笼架鸟,寻花问柳,沉湎酒色,不思长进,不理政事,屡教不改,这样的宝贝儿子。将来何以寄国继业,这很让齐宣王苦恼,每当见到他,便心烦意乱,皱眉蹙额。齐宣王见孟子教弟子有方,便令王子垫行弟子礼,拜师入门。王子垫的所谓拜师入门,并非像其他弟子那样整日聚拢在孟子身边,不过是三日打鱼两日晒网地来听听课,或向老师提出某些问题。孟门弟子对王子垫的态度很不友好,一想起来齐路上遇到他狩猎的猖狂和视民若草芥的情形,便都对他充满了强烈的鄙视感,很少有人与之接触来往,同学们几乎都将其视为枭鸟,一个不祥之物。在这样的环境和氛围下学习和生活,王子垫不仅毫无优越感和自负感,反而感到孤独,矮人三分,这对他的改造倒是颇为有利。一天,王子垫心怀一种失落感问孟子:“读书人究竟应干些什么?”
“使自己的志行高尚。”孟子回答得很轻松。
“如何做才能使自己志行高尚?”王子似乎是颇有兴致地追问。
孟子答道:“行仁义而已。杀一无辜者,非仁也;非己所有而取之,非义也。所居何处?仁也;所行之路在何处?义也。居于仁,行于义,大人的工作便齐备了。”
孟子的话很概括,很原则,很含蓄,内涵丰富,不知这位花花太岁能否品评出内中的滋味——你身为王子,依仗着父王的权势肆意妄为,既草菅人命,又抢男霸女,更挥金如土,毫无仁义可言,还谈什么“尚志”呢?这话固然是对王子垫的严厉批评乃至抨击,但却是一片真诚,满怀希望。孟子毕竟跟他的弟子们不同,他是“性善论”的首倡者,王子垫能提出这样的问题,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一个很好的苗头,这也许是一匹宝马良驹,一旦套上了羁绊,便能够驰骋疆场;也许孟子这是在对牛弹琴,也未可知。
一天,齐宣王正在读史,读到一处,百思而不得其解,郁郁闷闷地倒背着双手在宫内踱来踱去,宽大的绣袍在猩红色的地毯上缓缓摆动,薄山的红日透过窗纱射进宫内,将他那高大的身影投到地毯上,拖得很长很长。突然,他不顾天色已晚,急令内侍去召孟子进宫。
天到这般时候,孟子见召,大吃一惊,认为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情。孟子随内侍来至宫中,见宣王热情地迎上前去,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去。齐宣王命内侍看座,献茶,然后问道:“听说文王有一处园囿,纵横各七十里,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原来齐宣王又是在翻百科全书,全书告诉他:在史籍上有这样的记载。
齐宣王听了,似乎将信将疑,不无惊奇地问道:“真有如此之大吗?……”
孟子不禁感到好笑,颇为滑稽地反问道:“陛下以为太大了吗?可百姓尚嫌其小呢。”
齐宣王总是这样坦率,双手一摊,眉头一皱,问道:“寡人之狩猎场,纵横不过四十里,百姓尚嫌其大;文王之园囿,纵横竟有七十里,几乎是寡人的二倍,而百姓犹嫌其小,这是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呢?……”齐宣王显出很痛楚的样子。
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而齐宣王却苦恼费解,这真是当局者迷呀!孟子冷笑道:“文王之园囿与民共之,百姓可随意前去打柴拾草,捕禽猎兽,所以虽纵横七十里,百姓却嫌其小,不也是很自然的吗?而陛下的猎场如何呢?臣初到齐国边境时,问明了齐之大禁,方敢涉足入境。臣闻齐都临淄郊外,有一狩猎场,纵横各四十里,有谁杀死里边的一只麋鹿,便与杀人者同罪。如此说来,这纵横四十里的地面,便是网罗百姓之陷阱,民恨其大,不也是情理中的事吗?……”
听了孟子的分析,齐宣王长长地喘了口粗气。这也许是“原来如此”似的恍然大悟,也许是反思、内疚与忏悔,也许是无可奈何的叹息……
战国时期,天下纷争,弱肉强食,战争频仍,无论是大国小国,强国弱国,处理好国际间的关系都是至关重要的一环。一天,孟子正在住所给弟子们讲“仁政”,齐宣王驱车来访,主要是向孟子讨教与邻国相交,都有些什么样的原则和方式。孟子的为人,素来有求必应,有问必答,即使不求不问,他也要苦口婆心地讲上一番,更不要说是国君登门讨教了。孟子马上终止了讲授,让弟子们暂且散去,就齐宣王提出的问题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孟子说,以大事小,是仁者的风范。虽然自己的国土大,国力强,但却实行尊敬和平等对待土地面积比自己小、国力比自己弱的小国的政策。例如夏朝的时候,汤以亳为都城,地广人众,国力强盛。而另一个诸侯,嬴姓的葛国,在领土、人力、财力、物力、国防等诸方面,都远不及汤。葛与汤比邻,当时的汤虽有专事讨伐的特权,但葛在夏朝诸侯的等级上也称为葛伯,政治地位不下于汤,所以汤在外交上对葛仍然是尊敬的、顺服的,绝对不因自己的实力强盛而去欺凌力量弱小的葛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