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得到小侍的指示,敛声屏气一路摸索,终于找到了破败偏僻的柴房。
她瞧见门口仅仅立着一个肥胖的小侍,他正坐在门前打瞌睡。
青青正愁如何靠近,这时,不远处来了两三个面色不善的喽啰,领头的人用脚踢了踢门口的小侍,骂道:“妈的,三公子让你看人,你居然在这里见周公!”
肥胖的小侍连忙清醒求饶。
“大哥,三公子之前并没有让我们教训屋里那位,我们贸然行动,会不会被公子责罚?”一旁的喽啰有些犹豫。
“你们懂个屁!”
领头人掂了掂手中的木棍,“今日永乐公主到了府上,为了婚事不待见我家公子,公子的气从哪里撒?”
“您是说……”
“你以为教训里面那位是三公子的注意?”
领头人嗤笑,竖起食指指了指天空,意味深长地说:“那是天上那位神仙的想法……”
“再怎么说也是她的……”
身后的喽啰心有余悸,刚想插言就被领头打断:“闭嘴!天上的人物是你能够议论的吗?你以为达官贵人会有菩萨心肠?搞笑!”
身后喽啰得了警告,暗自闭上嘴,跟着领头进了屋。
华稚子此时坐在地上,身旁的老鼠见有人来急忙蹿到角落里,门口打开漏进来的夕阳光甚是强烈,引得他不由眯起了眼。
此时的华稚子一身单衣,面容瘦削,双颊凹陷,神色平静,像是早有预料一般。
刚才门外领头的话他听了七七八八,心下明白自己的处境,不由心中冷笑,原来自己那位未婚妻竟如此仇视自己,之前让自己在雪地寻人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赤裸裸交代打手教训了。
“大公子莫要怪罪,我们也是没有办法。”领头人向身后几个喽啰眼神示意,几人连忙上前,捉住华稚子的双手,将他按在地上。
门外的小侍有些惊惶,连忙进屋劝道:“大哥,有话好好说,千万别闹出人命,毕竟……我不好交代……”
“哼,我就知道你是个丢皮臊脸的,放心,这是公主的交代,府里面没人怪罪……”
“大哥,我害怕,我晕血……”小侍咽了咽口水。
领头的人觑着眼,一脸不屑,招招手:“没出息的东西!这样吧,你去厨房一趟,现在这个时辰,厨房还没送饭菜来,若有人问起你,你就说你一时着急,便去厨房探探……”
“多谢!”小侍连忙行礼,一溜烟便没了踪迹。
华稚子嘲讽地笑,他瞧着面前的人朝他围了上来,却不说话。
他只穿了单衣,一棍又一棍的重击落在他的背上、腿上,他死死咬着牙,满头大汗不愿吭声。
“倒是个有骨气的!”
领头嗤笑,“不过,我记得读书人脸皮都挺薄的,你倒是个另类!”
没多久,华稚子的单衣浸血,他双唇发白,牙齿战栗,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身后的皮肉胀紫充血。
他被按住无法动弹,剧烈的疼痛使他不得不使劲抠抓地上的茅草,这一刻他觉得好漫长,他不知道下一棒会在什么时候落下来,那种剧烈的疼痛让他几近昏厥,让他绝望和讽刺……
“等一下!”青青也不知道自己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大,她的心在狂跳。
看着门前的丫鬟,屋内的喽啰都有些迷惑。
“你们打完了吗?”青青一时情急,只能捡起句丝毫无用的话。
青青的话让一群喽啰笑了起来,“怎么?你心疼啦!”
“放肆!我乃老祖宗屋内的三品侍女,你们见了居然如此不恭敬!不怕雷管事将你们赶出府吗?”
众人面色一僵。
华稚子趴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青青,一滴泪从眼角落了下来。
“胡说,老太太怎么会管这些闲事?”领头的人头脑却是快些。
青青依稀记得,流苏是张府后院的丫头,腰间有证明丫头身份的腰牌,刚才在换衣服的时候枚姐姐特意嘱咐她不要将腰牌弄丢,否则被雷管事看见,定会受到责骂,进而暴露身份。
她刚才也不过是随意胡诌几句,见众人不信,定了定神,就将腰间的腰牌拿到手里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领头刚想去抓,青青一把将腰牌握在手上,“睁大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这是张府侍女才会有的腰牌!你们这些外院的打手也配验证我的身份?”
青青不是不想给他们看,只不过腰牌上面有流苏的名字,她实在不好连累他人。
“就算你是内院侍女又如何?我们奉的是谁的命令,你知道吗?”一个喽啰挑衅道。
“今日三公子在清晏舫宴请永乐公主,公主让你们教训教训他,可不是让你们将他打残的!当奴才,要拎得清轻重!”
“就算如此,你一个丫鬟,凭什么指手画脚!”
“老太太刚才得知公主的命令,不好违抗,但是大公子毕竟官职在身,又是老爷血脉,自然让我来盯着!免得你们这群人肆意妄为,坏了大事!”
领头心里嘀咕,似乎在思索这个事情的古怪之处。
青青见状,缓缓开口,“罢了,我也勉为其难提点提点你们,免得你们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要自以为猜准了贵人的心思,更何况是女人的心思!做事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无论如何,未婚妻杖打未婚夫的事传出去都是丑闻,为了公主名声,指不定他们这些打手就成了替罪羊。
几个喽啰有些动摇。
“哥,这个女人说的有些道理,咱们得了命令,但也没说要把他打死啊!”
“小丫头!既然是老太太的命令,我就饶了他……”领头挥了挥手,让身后的人撤出去,待走到青青跟前时,鹰隼似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青青面上坦荡,迎上他的目光。
待那些人真的走后,她连忙上前扶起地上的华稚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华稚子有些虚弱。
“我……”青青一言难尽,“我担心你。”
“你知道有多危险吗!”华稚子推开她,“不用管我!”
青青安抚着他,好一会儿才说,“对不起,华稚子,我不能。”
华稚子仔细瞧着她,看着她一侧脸颊微微红肿,皱了皱眉:“你挨打了……”
“没有的事!”青青满不在乎。
“青青,别瞒我……”
青青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心里软了半截,叹息一声,“一个巴掌而已……”
华稚子伸出手将她的腰环住,轻轻唤了她一声,像是疲惫极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青青,你让我抱一抱好不好……”
青青点头,将他环住,只感觉他渐渐哽咽,脸伏在她的身上,脆弱得不行。
青青知道他们没有时间浪费,连忙说:“华稚子,我有一件很严肃的事要告诉你。我在张府外遇见一个自称你老乡的人,他说你母亲病重,让他给你带信,想让你回去见她一面。”
华稚子僵硬了一下,仰头瞧着她。
“我无法判断消息真假,但你可以……”
华稚子垂下睫毛,好一会儿才问:“万一是假的呢?你不要命了……”
“万一是真的呢?我记得你很想念你的母亲……”
“青青,谢谢你。”
华稚子叹息,“其实,我这样的身份处境,还真没有骗子所图的东西了……”
“你要去见她吗?”
华稚子惨然一笑,“我逃不出去……”
“华稚子,你信我吗?”
青青郑重问道:“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不想你留下遗憾。华稚子,你只需要点头或摇头,之后的刀山火海我替你上!”
华稚子愣神,他盯着她,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女孩。
他见过狠心的她、坚强的她、善良的她、可爱的她,可是,这一次,他觉得青青拥有他一直向往却不敢触碰的东西——洒脱勇敢……
他一直将自己蜷缩在张家的鸟笼中,忘却了反抗,丝毫不敢违规……
“好!”他终于鼓起勇气,第一次不顾一切。
青青趁着小侍还未回来,扶着华稚子绕进小道,不远处,她看见枚姐姐正焦急地在约定地点等候。
“青青,你这是做什么!”枚姐姐见到华稚子,一脸惊讶。
“对不起,枚姐姐,给您添麻烦了……”
“你要如何?”
“出府。”
“带着大公子?”枚姐姐惊呼。
“劳烦你了,枚真……”华稚子出了声。
枚真绞着手帕,缓缓想来,也明白了许多,对青青说:“我就说,大公子的衣物都是由府中统一送洗,怎么会和你扯上关系,原来你一直都是为了……”
青青有些难过:“对不起,枚姐姐,我辜负了你的信任。”
“青青,你知不知道……”枚真纠结极了,她看向华稚子。
“枚真,你之前同意青青替代流苏,定然是有通道将她送回去的,对吗?”华稚子抬头,打断她的话,眼中带着一丝告诫。
枚真心里凉了半截,她看着面前双目炯炯的青青,她知道,青青多半是喜欢上大公子,可是,大公子已经有了公主啊!
她叹了口气,终是无奈点头,好一会儿,她带了两套小侍的衣服给他们两个人换上,随后安排他们跟着采买的曹叔从后门出去。
瞧着两个人的背影,枚真叹气,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青青和华稚子告别曹叔,去西市雇了辆马车。
华稚子坐在马车中,瞧见青青熟练地同马车主讨价还价,做好交易,心中居然涌现出一丝甜蜜。
青青上了车,手中带着一只烧鸡和小米粥。
“听说这段时间你饿坏了……”青青连忙将小米粥递给他。
华稚子手臂也受伤了,拿起汤匙不小心触动伤口,疼得呲牙咧嘴,青青瞧不下去,接过小米粥,一勺一勺喂他。
青青做事温柔细致,她总会轻轻吹走小米粥上的热气,华稚子眼眶红了红,笑着说:“小时候,我娘亲高兴时,也这样喂我吃饭……”
青青瞧着他双眼通红的模样,想到他才十多岁的年纪,叹息地将他抱住,“华稚子,你知不知道,一直憋着不哭并不是长大的标志,相反,该哭的时候痛哭,该笑的时候大笑,然后勇敢面对,才是真正的长大。”
华稚子被她说中了心思,将头搁在她瘦小的肩上,一连日的囚禁折磨让他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青青,你知不知道,被人按在地上殴打是一件很丢脸的事?你知不道作为阶下囚是被士大夫认为最可耻的事?今天,那个打手笑我脸皮厚,其实他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是贵族,我从小在乡野长大,我不知道脸面到底对于儒生有多么重要,我只知道忍受屈辱是我活下去的动力和原则……”
青青逐渐抱紧了他,心中怜惜。
“青青,我自从进了张府,就再也没有哭过,因为我知道,在那些根本就不在乎甚至讨厌你的人面前哭,他们只会觉得聒噪和可笑!可是,可是,在你面前,我第一次觉得哭泣变得有了意义……因为哭泣能够让你担心可怜我,这让我知道,原来我还是被人在乎的……”
青青无言,她恍惚想到了自己的哥哥……
这一路,青青带着华稚子从长安出发,她架着马,带着华稚子向远处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