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来找我写作的妇女,约有五十来岁,和我母亲一样的年龄。
他的儿子和我同龄,却在打工途中突然遭遇暴风雨,为了躲避,竟然钻到他自己的三轮车底下。天上刮着让人胆寒的风,下着叫人心惊的雨。一时间电闪雷鸣,狂风暴雨顺着车间的屋顶恣意发泄,车间的屋顶忽然就坍塌了。儿子,压在了三轮车底下,腿和脊椎都沉默了。
瘫痪了的她儿子,只能躺在床上从屋顶的蜘蛛网眼里遥想渺茫的未来。
她求我给她写上访信,我仔细地听她复述了N次,确认现在她的儿子还在轮椅上挣扎,有口活气,便恨不得捏弯笔杆地为她构思。
她本来官司打赢了,判决书上明明白白地要那个厂的老板赔付她儿子18万。可是,老板就偏偏不给她钱。她就不停地上访。由于没有像样的材料,总是被推托回来。一次次推托,把她“脱”的像白条鸡。
她是晚上在附近溜达,为了寻找那老板在城里的住房而偶然发现我的工作室的。犹豫了很久,她决定出钱为孩子写份像样的材料,于是才上了楼找到了我。
写作的时候,我是带着感情来写作的。本来这是大忌——我痛恨那有钱的老板,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良知?为什么不看看年迈的母亲如何为儿子呼吁。
一听人名,我傻了。那老板竟然是我很要好的朋友。
一般的写作材料顶多一个小时就告罄。可她的材料我整整写了三个小时还没有弄好。要是在平时,我为了避免客户小看,总是又快又好地给客户看写好的材料。可这次,我字斟句酌,唯恐那句写不好耽误了她的事情。
写作的空隙,她渴了,我急忙给她自备的水瓶加水,可纯净水却不合时宜地没有了。于是我急躁地打电话让送水的人速来,并且口气强硬地说:“我有重要客户,耽误了你负责。”
女人大概听出了我的语气有点重,连忙说:“没有就算了,我接点自来水就行。”
我猛地从她手里夺过杯,温柔地对她说:“马上就来,如果他不来,我负责。”
我是听到她说每天清早从家里吃过早饭,然后带上点水和几个馒头,一直在等那老板回家,才生气的。
我对她说:“孩子已经这样了,家里的别人总还要活吧。别为了一个孩子,毁了全家。”
稿件终于写完了,我把打印好的文章让她看了看,然后给她读了一遍。给她往水壶里续满水的时节,她忽然问:“多少钱?”眼睛里满是感动的泪花。我知道,文章未必真有如此精妙,可能是她想起了自己儿子的遭遇有感而哭。
我说:“算了,不要钱。”
她却顽强地说:“不行,你也不容易,多少应该给你点。”
我坚决不要。她坚决要给。
她倏地想起什么似的说:“就按照你的最低标准给吧。”
我忽然抬头发现墙上写着:最低收费20元。
她拿出一张一百的,无声地递给我。
我尴尬得脸竟然有点红了,急忙说:“我没有零钱找,改日你有钱了给送来吧。”
这么说本来也就是托词,没想到,那女人说:“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你知道吗?再难,我也不想白用人!”如此朴实的一句话,我竟然怔住了。一时间,我明白,向她索取报酬,反而是对她本人的一种尊重。她在努力寻求一种平衡,一种心灵上的平衡。如果拒绝收她的费,就不单单是同情,和施舍毫无二致。甚至是对她的一种侮辱、歧视。
弱者,很多时候更不愿意接受施舍!尤其是对内心坚韧的人。
我说:“你翻翻有多少零钱吧。”
她遍搜衣兜,只找到一张五元的钞票。我急忙抢过来,说:“这就正合适。”
我慢慢走过去,把墙上鲜红的“20元”擦掉,修改为:最低收费五元。
妇女临出门时扭回头说:“你是个好人。”
我把写好的材料重新打印出来一份,给了我的那位老板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