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这个暑假咏哲大概是天下最自由的小孩了,放羊吃草,我哪里管过她?估计是玩疯了才做噩梦吧?”我妈站在工作室门口,系好睡衣的带子,笑笑地说,“来,说说早上想吃什么?我弄。”
我家就这么着恢复正常,我做噩梦的鬼话好像轻易被大人相信了,舅妈和我爸一起喝酒被归咎为巧遇,舅妈为自己的情绪化抱歉,她说:“大概工作太累,每天面对一堆情绪心理有问题的人,压力好大,我应该放大假。”我们家的这次失控状况,在各种理由下漂亮地自圆其说,没人表示怀疑,我也没有,虽然,我不相信。可是,大人们用事实教会我一件事,相信谎话,是比较安全的,我只好什么都不问。
剧社再排练,我没看到廖书伟,肖瞳瞳说老师休假了。啊,真是无情,他利用休假去跟哥们拼酒,却让我们自生自灭吗?我们自行演练了两三次之后,廖书伟重新出现,精神尚可,稍稍消瘦,身上带着来苏水味。
我开他玩笑,“最近用来苏水洗澡吗?我还以为你和我舅用酒精洗呢。”
“有这么重的味道吗?”廖书伟偏头闻闻自己的衣袖,解释,“前些日子吃海鲜有点过敏,所以打了两天点滴,哗,好像是有点味道,医院太害人了。”
噢,我舅真讨厌,都不跟我说这个,让我失去献殷勤的机会,我不无懊恼。
在我开学的前几天,舅妈拿了大假,回去温哥华探亲。舅舅不能陪同,他说他有个案子在赶,拿不到假期。在机场送走舅妈后,我望着玻璃窗外停机坪上的大片蓝天,很悲观地觉得,大概,舅舅和舅妈之间,真的没办法天长地久了。
转眼开学,我在我妈教训我收心养性的声音里,拿了银饷,整理好书本衣物,跃跃欲试。终于又到了可以朝夕见到意中人的日子了,我只觉世界多美妙。寝室仍是四人,小舞依旧话多,瞳瞳依旧娇美,变化最大的是可欣,她瘦成一把骨头,小小的面孔上只剩一双大眼睛。我忍不住问她:“你这个夏天被ET绑到太空当学徒去了是吧?怎么突然长得像外星人了?”
“差不多就像你说的那样了,”可欣说话有气无力,笑容惨淡,连喝两瓶味道辛辣冲鼻的“十滴水”,回应我,“我确实被ET抓走了。”
“你不舒服啊。”肖瞳瞳问可欣。
“中暑。”
小舞心直口快,“你家那位怎么把你照顾成这样?”
“我们已分手。”可欣说得极其平静,好像在说我吃了一份盒饭。她脱掉鞋子爬上床,倒头躺下,跟我说:“咏哲,你睡不睡午觉?”
“不,不睡。”
可欣要求:“那麻烦你三点钟叫醒我好吗?我要去上班。”
我与小舞异口同声:“你也打工吗?”
“是啊,我家生意失败,破产了,我要去酒廊上班。”可欣的声音很疲倦,疲倦到懒得解释,懒得掩饰。
我们一屋子除了可欣再没人睡午觉,也没人说话,电风扇孤独地旋转,午后的树上,是一声声的蝉鸣。我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可欣的男友会在楼下,拖着绵厚的长音叫,唐可欣……唐可欣……今年,没人再这么叫了吗?只一个夏天,只一个夏天啊,就天翻地覆了?就脱胎换骨了?
三点钟,我依时叫醒可欣,她苍白疲惫,额头上粘着一绺汗湿的头发,先去洗澡,然后化妆,蜜粉一层层刷上她的面颊,她逐渐变得晶莹而美丽,漂亮得无可言喻,让人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我从不知道,脂粉的功能这么好,可以如此有效果地掩盖脆弱和伤痕。吹好头发,换上吊带洋装,可欣拎上精巧的手袋,挥手,“拜拜,晚上我会很晚回来,舍监那边我打点好了,应该不会来找麻烦,你们安心休息就是。”
我们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颓然失落,酒廊那个地方离我们的生活很遥远,我只在电影里看过,但凭看过,对那个地方已无任何好印象。
可欣很忙,她在学校的时间越来越短,我们只能影影绰绰从她的片言只语里揣度她的情况,家里的经济出了问题,欠很多很多很多债,“去当陪酒小姐,是换现比较快的方法。”可欣说,她现在说什么都一副淡淡无所谓的口气,她甚至学会了抽烟,“可以提神。”她也是这么淡淡地说。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快不认识可欣了,她还是那个温婉可人解语花样的可欣吗?这个世界真TMD残忍,把我的可欣弄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