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有美好阳光的下午,手机响了。看着陌生的号码,接通只是不想给这么好的阳光减色。
噢,简直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你怯怯地问一位同学们都知道的同学的号码,说可能来。完了我问还写诗吗,你声音低了些,说还写些散文。
事情很快就过去了,只是偶尔想到你要来。撮一顿没问题,然后呢,对,应该有一篇文章,就能作虚心状请教一番,毕竟是同学嘛。
先写了一篇回忆的,内容是铺一方手帕在草地,揽着膝头谈人生,意思是过去的事儿咱没忘。再写一篇深沉的,谈“醉里挑灯看剑”和“高处不胜寒”的感受,别后的漫漫岁月都没闲着不是吗。另外,我给你说,我写作,好辛苦啊,耗去了三度电和五包香烟。誊写好了,你没来,后悔没留下你的手机号。
寄去报社、杂志社发表吧,也许变成铅字更能说明问题。报纸经常看,说实话有的文章确实不怎么样。寄去了,并在寂寞中等了很久,你没来,文章也没发。那空落落的感觉真不好玩,人嘛,内心深处都藏着期待。
对了,你是文字行家,作品多一些才值得见面一晤。因而闲暇时也喜欢写写画画了。写过自己的浅薄,原以为文人附庸风雅,总要把自己写扁了心里才踏实。写着写着,越是用心理解社会,越是深刻剖析思想,越觉得自己就是海边拾贝的孩童,不能鹰击长空,无法鱼翔浅底,对生活更加敬畏。感觉真的如苏格拉底所说,未经检验的生活,是毫无价值的生活。还写了些游记。我去过很多地方,却没留心,不过是对过眼云烟的回忆。有时想,人的经历要是都像游过的名山大川一样多好啊,至少也要淋着雨,跟在你打伞的身后。我似乎明白了,从来都没忘记你,只是我愚蠢地认为,浓浓云雾后边没有永恒的神山。
渐渐地,一种若有若无,似优似喜,丝绸或巧克力似的情感,暮霭笼罩青山般地包围着自己。读过的书,走过的路,做过的事情,无论是高尚的或猥琐的,离经叛道的还是卫道的,如细沙一样从指间滑落,心里有了东坡赤壁的旷达和柳暗花明的清爽。有一次,野外工作时让太阳晒出了一身臭汗,回来便有了脱胎换骨的感觉,每个人的表情都鲜活了许多,以前觉得枯燥无味的事情也有了意义。噢,文字不仅可以成为一种事业,更是润物无声的春雨。如同现在每次电话铃声响起,身边都有美好的阳光。
原来等待也会上瘾。是长江边上那块高耸突兀的石头,还是满屋都是空椅子的戈多,都是又都不是。也许把年轻时的事儿多温习几遍心就不会老。那天翻出了三十年前咱们讨论过的一首诗,扉页发黄,满是尘土。大意是朋友约了我,天却晚了,又没了公交(当年没有的士),自己只好徒步而行,最后一句是“朋友该怨我多么难请”。现在,该我说你是多么难请了。拭去扉页上的尘土,想到了古代两个老和尚那两首著名的偈语。
手机在震动,如更年期的耳鸣,无用的信息太多。你没来,没有用上我为你准备的酒和文章。但我知道你已经来了,而且知道你住在什么地方。
2008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