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后做了个小手术，不得不背几天床。这天天气晴好，午后小园徜徉，却是落花满地。是海棠、樱花扑簌簌飘红，特别是樱花，一阵微风，便是花雪飞舞，说实话有些震撼。以前赏花，总是在初蕾、在怒放时，欣赏联想，执着于人生如初见的美好，对于落花，知道那是伤感的场景，不愿意多说多想。眼前零距离的落花竟别有一番滋味。池鱼唼喋，激起圈圈涟漪。
古人对落花很有感受，落花流水春去也，是古诗词的典型意境，人比落花，事如风雨，多抒发伤逝、追思、惆怅的情怀。春尽花落，随风飘零，青春易逝，心事难成，确是勾人愁肠，“诗成流水上，梦尽落花间”，成就了众多名篇佳作。最著名的该是林妹妹，《葬花吟》道尽了红消香断、风刀霜剑、花落人亡的凄惨。此时我漫步小园，却没感到“忍踏落花来复去”的“忍”意。
当然也有积极向上的吟诵，“落红不是无情物”“落花时节又逢君”“桃花乱落如红雨”“细数落花因坐久”等等，从落花中感悟出奉献、欣喜、怡情、淡然，坦然面对凄风苦雨，世事无常，回归于独善其身的文人情怀。细细品之，他们的意境虽然明快细腻，但总让人觉得有些强颜欢笑、无可奈何的悲苦情结，背后隐藏的是巨大的伤春、惆怅的阴影。留下的深深烙印是，花是不该落的，或者不该这么快或以这么无情的方式飞落和逝去，伤感便成了落花规定性的特征。
落花是自然现象，那些颜色、气味、汁液、形状，完成了招蜂引蝶孕育后代的使命，便没有了存在的必要。植物自身的调节，地心的引力，风雨的助力，香消红残四散飘零即成当然，一如舞剧落幕，演员卸妆。“粉饰的时间太久了/她已感到了一些不舒适”，“卸了妆的她，才是一片/内心透明的玻璃”（泥夫《卸妆》）。我们想象一下，“花褪残红青杏小”，新的大幕已经拉开，春华秋实，那些因落花而触景生情、宣泄块垒的名人佳作，花儿卸妆，客观上是其心灵和事业的历练过程。
我印象中把落花与果实结合起来抒情的作品不多，“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说的是粮食。吟诵梅花、杏花、梨花、桃花等，无论花开花落，都很少提到青梅、黄杏、雪梨和蜜桃，可能讲这些物质性的果实俗气，也可能是美学两个不同的表现范畴。但如果说花儿是精神，果子是物质，加上时光荏苒，这就是春秋了，春秋大义嘛。况且葡萄花、枣花甚至蒲公英的花，细小如粟；迷你的太阳花，天生丛中笑的主儿，它们紫的、青的、红的果子，是另一种花的诗意。尤其是轻扬飘忽的蒲公英，亦花亦果，把命运交给风。
花盛花落数樱花。赏樱须在现场，无论单株还是成行连片，无论花开花落，浅韵乡愁，都能感受那份震撼。“山路的两旁，簇拥着雨后盛开的几百树几千树的樱花！这樱花，一堆堆，一层层，好像云海似的，在朝阳下绯红万顷，溢彩流光。当曲折的山路被这无边的花云遮盖了的时候，我们就像坐在十一只首尾相接的轻舟之中，凌驾着骀荡的东风。两舷溅起哗哗的花浪，迅捷地向着初升的太阳前进！”这是冰心描写樱花的段落。其实魏晋时就有“野棠开未落，山樱发欲然”（沈约《早发定山》）的描述，好一个“然（燃）”字！上个月同学会聚南京，南京林业大学校园樱花怒放，“长枝出云迎面蕊，簇瑛缤雪足下涛”即是当时的场景，微风中落花如雪，漫步走过，足下风带起花瓣，如仙人之蹈香海驾彩云，正是视觉和心灵的盛宴，自然一扫卿卿之戚，有的是激情如火，壮怀激烈，“虽然花落后，犹似盛开时”。
大音希声。花落无声，有的是风声雨声、鸟啼蜂鸣，诗人感慨万千心潮逐浪，心中自有沟壑风雷，哀婉愤懑励志之后，依然是“落花不语空辞树”的真实和超然。荣辱不惊，闲看花开花落，个中哲理禅机颇耐寻味；彩虹只在风雨后，此言不虚啊。
“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落花如尘，世事如尘，是需细细烹煮一番。
2017年4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