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豫西南的木匠行当中,流传着这样的规矩——凳不离三,门不离五,床不离七,桌不离九。意思是木匠在做这些东西时,长短高低厚薄等尺寸的尾数,必须含有这些数字以求吉利——凳子是“三”,寓意“桃园三结义”;门是“五”,寓意“五福临门”;桌子是“九”,寓意桌上天天有酒(九),好日子长长久久。说到“床不离七”,那学问可就大了:床上各个部位的尺寸、数量,必须含有“七”,寓意“床不离妻”。土匪出身的别廷芳当上了司令,看到西峡口巡检司的衙床非常气派,也想比照着做一张。谁也想不到,别司令一生的荣辱,竟然与这张“不离七”的衙床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司令衙床
别司令对做衙床非常重视,天天盯着。床是用槭树做的,“槭”与“妻”同音,床上有妻,日子有味,这是要讨个好寓意。衙床长六尺七,宽四尺七,穿樘横木是七根,靠背立柱也是七根。床梆的下方镶着花边,花边上雕刻了七个莲蓬,每个莲蓬里盛着七个莲子。别廷芳哈哈大笑:“七个莲蓬好比七个老婆,七颗莲子就是七个儿子。七七四十九,每人都提一杆枪,就是一个加强排!”
三七二十一天之后,衙床做好了。别廷芳问木匠:“要多少工钱?”木匠怯怯地说:“三块大洋。”别廷芳拿出七块大洋,木匠哪里敢接,手摇得像风摆荷叶:“别司令,我是手艺人,做一张床就值三块大洋,实在不敢多要!”别廷芳把盒子炮拍在桌子上:“不要钱老子就要你的命!”木匠哪能不要命,接过七块大洋就跑了。
处处“不离七”的衙床,并没有给别廷芳带来七个老婆,更没有给他生出七七四十九个儿子。他的老婆李氏只生了一儿一女便撒手西去,儿子倒是给别廷芳生了七个孙子。别廷芳讪讪地说:“嘿,想不到这‘床不离七’应验在我孙子身上!”
老婆死后,别廷芳顿时觉得衙床太宽太大了。一个人睡在上面,就好像睡在万古洪荒里。于是,司令部的师爷在鄂、豫、陕三省交界的一个寨子里寻着一位号称“醉三省”的美女,送给别司令做了二太太。
别廷芳相信自治派人物梁漱溟的学说,联合镇平、邓县、淅川的民团司令,在豫西南搞起了“自卫、自治、自养”的“三自”实践。为建立安定的社会秩序,他决定“重典治乱世”:从杀人越货的土匪,到掐谷扭穗的小偷,一律“格杀勿论”!那时全国到处民不聊生,这一带却成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太平世界,别廷芳也成了豫西南的土皇帝。他拍着衙床得意地说:“想不到啊,‘床不离七’终究应验了——给老子带来了方圆七百里江山!”
谁也想不到的是,别司令的“重典”之火,有一天竟烧到了衙床边!
血溅衙床
这一日午后,别廷芳正躺在衙床上午休,有卫兵前来报告:执法队逮住了一个偷瓜的。别廷芳头也不抬,隔着竹帘子叫道:“扯淡,敲了!”
卫兵结结巴巴说:“偷瓜的是……是……”
别廷芳吼:“管他是谁,敲了!”
“刘司令已经把人给拦下了,说是……”
“司令部就我一个人是司令!传我命令:敲了!”
卫兵把民团副司令刘顾三也称为“司令”,显然犯了别廷芳的大忌。恰在这时,别廷芳的闺女拉着“醉三省”来到卧室,二人“扑通”跪倒在衙床前,一同哀求别廷芳“刀下留人”。原来偷瓜的不是别人,正是“醉三省”的娘家侄儿,别廷芳的女婿!这小子仗着自己是别司令的“乘龙快婿”,大摇大摆地到城外“摸”了一个西瓜,没承想刚咬一口就被执法队给抓住了。
别廷芳“呼”地从衙床上坐起来,血红的眼珠儿瞪着两个美人儿,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敲!”
闺女哭叫着:“爹呀,敲了你女婿,闺女将来指靠谁?”
“将来老子养着你!”
“醉三省”也嚷嚷:“敲了我内侄,让我咋回娘家?”
“回不了娘家就一直跟着老子!”
母女二人正在哭闹求情,司令部门前传来“砰”的一声枪响,别廷芳的女婿早已脑袋开花。原来卫兵怕别司令盛怒之下“敲”了自己,就飞快地跑出去传达了别司令的命令。别廷芳的闺女听到枪响,发疯似的跳将起来,抓起桌上的手枪,对准自己的脑门“啪啪”就是两枪,一股鲜血溅在雪白的帐子上!“醉三省”经过这番惊吓,变得疯疯傻傻,不久也在衙床上香消玉殒。
遭遇这番横祸,别廷芳也不知所措,一连几天不住地捶着衙床嘟囔:“怪了,这‘床不离七’咋又整得我妻离子散了?”
衙床转运
想不到别廷芳在衙床“离妻”之后,反而时来运转,仕途如日中天!
第五战区的司令李宗仁从老河口到西峡口视察,见这里社会安定、百业兴旺,夜里电厂轰鸣发电,满城灯火辉煌,他忍不住赞赏道:“河南省一百零八县,恐怕就这里夜晚有电灯了!”晚上,别廷芳恭敬地让李宗仁睡在自己的衙床上,李宗仁有感而发,摇头晃脑地说:“床不离七,香斋(别廷芳的字)缺妻,小小衙床,宜睡中将!”
不久,日寇发动“随枣战役”,攻陷了河南的唐河、新野。国民党军汤恩伯部逃得溃不成军,别廷芳大怒,他率领民团奋力杀敌,取得了唐、新大捷,消灭了日军三千余人,打得日寇落花流水。别廷芳也因此成了河南省第六战区抗敌自卫团司令,不久又晋升为鄂豫陕边区中将游击司令。
衙床果然“睡”出了个中将!别廷芳高兴得把衙床看作宝贝。他要把自己的司令部设在南阳,把衙床也搬到南阳去。有人劝他:“衙床还是放在西峡口才能睡得安稳。”别廷芳立马呛声:“你知道啥啊,连汉刘邦都晓得,该显摆威风时不显摆,就等于锦衣夜行,谁能看得见?衙床要跟着老子到南阳风光,搬!”恰在这时,第一战区司令部长官传来命令,要别廷芳立即赶赴洛阳参加高级军事会议。已经装车的衙床暂时搬不了了,只等着别廷芳升迁后再搬到更阔气的地方去。
衙床悲歌
别廷芳来到洛阳才发现,根本没人把他这个“中将”当回事。三十一集团军司令汤恩伯与别廷芳有过节儿,公然提出要收编“改造”别廷芳的民团。别廷芳气得拍桌大骂:“改造?遇到日寇,你逃得比兔子还快,连老百姓都说,‘三十一,三十一,一气逃窜二百里’!要不是我的民团顶着,唐河、新野早就不在了!国难当头,你还想着剪除异己,扩充自己,算什么东西!”汤恩伯手下的一群少将群起而攻之,当众辱骂别廷芳,说他的中将是舔李宗仁的屁股换来的,别廷芳气得当场昏了过去。
1939年的农历腊月二十八,别廷芳冒着漫天风雪,从洛阳回到了西峡口。一到家,就一头栽倒在衙床上,嘴里还说着:“我想睡他个三天三夜!”没想到,别廷芳这一睡就再也没有从衙床上起来。
1940年农历二月初六深夜,羞愤交加的别廷芳已经在衙床上躺了三十七天。病中他不住念叨:“我老别,生于光绪九年,已经活了五十七岁零七个月,连逢俩‘七’呀!床不离七、床不离七,原来是指我的死期呀!”一睁眼看见副司令刘顾三在旁,别廷芳好像突然有了精气神儿,“腾”地坐起,满脸潮红,慷慨激昂地说:“兄弟呀,咱哥儿们出身草莽,把脑袋掖在裤腰上,为老百姓出生入死几十年,想不到竟然混到这步田地!在那些整天鬼混的大官儿眼里,我这中将算个啥啊!到如今,我算彻底明白了:人哪,还是得为老百姓多干点实事,少博些虚名,别像这张花里胡哨的衙床……”
说到这里,别廷芳两眼一瞪,两脚一踢,倒在衙床上咽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