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薇倪克丝指定为休息地点的小房间中,修普诺斯正双手交叠搭在肚子上、仰面朝天躺在一张铺着淡紫色床单的床铺上闭目养神。他尽可能地将呼吸放缓,尝试着像生者一样享受睡眠。他最终做到了,死亡并未让他失去畅游梦境的自由。
话虽如此,这个世界上的强大存在毕竟不是单单只有死神这一种。
“又是你啊。这次来找我是什么事?”在梦境中再次踏足那由完全的黑暗构成的谜之空间,修普诺斯自然已经猜出了这是谁做的好事,便干脆直截了当地开口发言,“难道说你已经找到让我解脱的方法了?”
“不要这么着急嘛。”那杂糅的空灵魔音再度响起,那位山羊头的梦魇的确也随之笑吟吟出现在了修普诺斯的身后,“死神的力量可不是我们区区梦魇能比拟的,但我们的确也多少有些眉目了。只要能证实你生前并非罪人,再将此事报告给那个能裁决诸神的审判庭,就能切实地将你解放出来了。不过我们梦魇可没有能浏览你一生经历的权能,这种事还得你自己去证实。毕竟,我可不想因为你的一面之词而背上诬告的罪名。”
“要我自己证明我自己没有犯罪?”修普诺斯困惑地皱起了眉头,“这怎么可能?你想要我把自己的记忆从脑子里挖出来不成?”
“哎呀,你终究也只是个人类而已,把记忆从脑中取出这件事可不是不可能的喔。当然了,不是由你来做。”梦魇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缓步凑近了修普诺斯,“死神使者是协助死神处理事务的存在,他们之中既有像你这样负责去斩杀那些抗拒死亡的强大存在和叛逃的其他使者的,也有像赫卡忒克瑞斯那样负责保护神殿的。当然,也一定会有能够窥探他人的一生,决定他是否身为罪人、要被罪业的死神收纳灵魂的……”
“也就是说,只要从剩下六人中找到负责这件事的神使,我就有可能提前摆脱这冗长的任务,是吗?”修普诺斯笑了笑,“虽然我感觉这同样十分困难,不过还是感谢你告诉我这件事。话虽如此,我还不知道你这样帮助我是想要什么呢。”
“我对你很感兴趣,希望能看到你这苦难一生的最终结局究竟如何,仅此而已。你的灵魂中满载比我的噩梦还要浓郁的悲苦与憎恶,这可不怎么常见。”梦魇双手掌心相扣彼此搓了搓,毫不掩饰地露出一副对修普诺斯的苦难颇感兴趣的样子,“越有趣越好,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现在我也不知道你走哪条路会让我更开心。所以我和朋友们想了个好主意,嘿,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然后让你自己来选择道路。”
“好吧、好吧,我明白了。现在你能不能让我好好休息下了?我只是一心求死,却被强征去作苦工,如果连一点必要的精神放松都没有的话我真的会疯掉的。”修普诺斯缓缓摇了摇头,嘴角的苦笑并未退去,“而且,无论我要走哪条路,你总得让我去一个个找那些叛离的神使——不是吗?”
“哎呀,这么快就开始嫌弃自己的好朋友了吗?好吧,放你去休息。”梦魇十分夸张地狠狠叹了口气,随即打了个响指。周边黑雾迅速消散,梦魇的身影也随之无形,只剩下修普诺斯在一片空白之中渐渐失去了意识。
“喂。”
修普诺斯是在约四个小时之后被找上门来的蒂雅叫醒的。毫无疑问,这是薇倪克丝的命令,目前为止这里还只有她能展开通往死神使者房间的传送阵。
“啊,好吧……我在行军的时候有的是比这更短的睡眠。”修普诺斯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站起身子看着蒂雅,“所以说,下一次任务已经开始了?”
“不,比那更糟。”蒂雅的神情仍然十分平淡,完全看不出有丝毫焦躁,“罪业死神的神殿遭到了袭击。”
倒五芒星的传送阵再度展开,将蒂雅和还未反应过来的修普诺斯一同送入了薇倪克丝的大殿之中。几名同前日那种曾与修普诺斯战斗过的人偶一模一样的人偶正与身披黑色斗篷、穿着黑色软甲的入侵者战斗。那名入侵者所佩戴着的由魂滓之石打造的仅露双眼的面具同斗篷的兜帽一起完全遮掩了他的面容,手中所持的长枪的枪杆上镶嵌着九颗指甲大小的球形紫晶,枪头本身也是由那诡秘的紫晶打造。
“哎呀,所以你就是那个新来的死神使者没错吧?看来是个跟我一样的软心人啊。不然的话,怎么会同意为那个即将被另外两位死神吞并权能的家伙服务呢?”那入侵者看到修普诺斯和蒂雅来到,非但并未慌忙,反而在声音中掺杂了几丝哂笑,“虽然是被自己的兄弟连累到这种地步,但能看到同病相怜者终究是好事——哪怕你即将死在我的枪下!”
言罢,那位侵入者纵身一跃,后空翻飞跃至半空中数米高的同时扬手一抛,将那把枪锋已然闪耀起耀目紫光的长枪掷向那几个人偶。枪尖触地的一刹那,远胜于修普诺斯前日释放出的黑炎数倍的魔力以最朴素的姿态爆发而出,将那几个人偶全身的紫晶强行震碎,令其尽皆失去了战斗力,变成了散落在地板上的黑石碎块。
“你是什么人?”修普诺斯皱起了眉毛。
“什么人?同道中人。看到这与你的风格相差无几的武器,加之能够出现在这人类中只有死者才能到来的下界,还猜不出我也是一名死神使者吗?”入侵者笑了笑,手中的长枪指向了修普诺斯,“不过,至于我具体听令于谁,亦或我只是出自于自己的意愿袭击这里,就不能告诉你了。”
“原来如此——那么,看来打一架就在所难免了对吧。”修普诺斯已然察觉到薇倪克丝并不在神殿的事实,却还是勉力挺枪与这位入侵者对峙,“来吧,废话少说。”
入侵者并未作答,只是微微歪了歪头,随即便以难以看清的速度疾步冲向了修普诺斯,手中的长枪划出一条弧线劈向修普诺斯的颅顶。修普诺斯横枪挡下这一击,提膝撞向了入侵者的小腹。入侵者即刻抬腿同样以膝盖相碰抵消,蒂雅却已经在此时来到了他的背后。入侵者侧过脑袋以眼角余光向侧后方一瞥,即刻收枪侧身滑步堪堪躲过了蒂雅的背刺,站稳脚跟的瞬间旋身挥枪再度发起一记横劈,将仓促抬枪抵挡的修普诺斯击退数步,又扬手一刺逼退蒂雅,方才重新站定双手持枪再次摆开了架势。
“呃啊,虽说我的确不擅长进攻,但同一位后辈和一位死灵小姐的组合不分伯仲这种事可还真是伤人呀。”入侵者语气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视线在修普诺斯与蒂雅两人身上往复游走不定,“真是让人伤脑筋,这样一来就没办法速战速决……”
“喔呀?现在看来,恐怕不只是没办法速战速决的问题了吧。”
随着那熟悉的嗓音再度响起,薇倪克丝伴随着王座周边浮现的星云般的黑芒再次出现在了王座之上。那双黑色眼白、白色瞳孔的反色瞳凝视着这位入侵者,上扬的嘴角显露的冷笑也昭示着死神的不悦。无数通体漆黑的、末端带有船锚般弧形尖端的锁链自在薇倪克丝背后凭空浮现的正五芒星法阵中激射而出,刺向了那名不知名的入侵者。
“啊呀啊呀、这下就不好了啊?”入侵者仍然保持着先前从容慵懒的声线,闪避的动作倒是变得仓促了许多,显然已经在全力避免受伤却还是被一根锁链洞穿了侧腹,只得不顾伤口恶化强行后退脱出,以左手捂着腹部的伤口半跪在地上,“不过,既然没有直接干掉我,就说明薇倪克丝大人姑且还算是有留手啊,看来也大概猜出我的来历了吧?既然如此——我们就后会有期吧。”
倒五芒星的传送阵在这名入侵者的脚下展开,伴随着光芒起落,一切恢复如常。
“那是谁?”修普诺斯走到王座前,疑惑地皱起了眉毛,“看样子你们彼此认识。”
“他就是叛逃的七名使者之一,就战斗力而言在七人中是第三位,名字是赫克特,持有名为远目十鍉的死神节杖。嗯,他也是第一个让自己的节杖拥有第二状态的使者。如果不是太懒散,说不定我之前会让他作为我的首席使者也说不定。”薇倪克丝直截了当地回答着修普诺斯的疑问,勾唇笑了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在你面前夸奖你的前任而感到不开心,修普诺斯先生。”
“调戏下属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还有,我希望下一个目标不是他。”修普诺斯略感别扭地挑了挑眉。
“你暂时不用管他,还有的是其他的事需要你去关心。不过,你的下一个目标,我就直接告诉你好了,同样不好对付。他在七人中排行第六位,本身是负责前往人世刺探或刺杀那些蒙蔽了神之眼的抗拒死亡者的死神使者,名字是涅索斯。”薇倪克丝的视线在闻言而微微一怔的蒂雅身上略一逗留,勾唇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不过,既然对方是暗杀者,正面战斗的能力应该不会强到能与你这个专精于正面战斗的新秀匹敌吧?”
“你对我还真是信任啊。我明白了。还有一件事,蒂雅原来不是妳的使者吗?”修普诺斯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我一直以为她也是妳的使者,但根据赫克特的话……”
“她只是死灵而已。虽然本质上与你一样是已经死去又被我复活为不死者的存在,但却没有死神节杖和作为死神使者制式武装的由魂滓之石打造的甲胄。”薇倪克丝再度扭头看向了蒂雅,微眯的双眼中流露出几丝饶有兴趣的玩味,“蒂雅,妳上次行动差点就被做些难以言喻的事吧?这次的目标与妳的相性并不好,如果妳很不想去的话可以额外允许妳休息一次喔?”
“我…不了。”蒂雅略一犹豫,摇了摇头。
“嗯哼,不错。我明白了。既然如此,祝你们好运。”薇倪克丝当然并未给蒂雅犹豫的机会,她以手指隔空轻轻一点,又是一道倒五芒星传送阵在两人的脚下浮现。黑芒起落之后,两人的身形已然消失。
“好啊,你这家伙。”
空旷的神殿中,少女的冷笑格外清晰。
“正因为已经按捺不住主动出手了,我这次才会扑了个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