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熬到天光大亮,几个火堆也堪堪燃烬,狼群早已不见踪影。
远远的树丛中,我似看到有模糊人影晃动,很担心还是昨日那帮人,便快速掩埋了火堆,小声呼唤跛狼,它发出狗一样的呜呜声回应我,我招呼上它迅速往丛林深处而去。
我在一棵几个人展臂才能合抱住的大树底下发现了一个狐狸洞,撵了跛狼进去后,把藏在袖管里仅剩的三条鱼干都给了它,嘱它不要随意出来,我需过几日才能来看它。
跛狼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咬住蟒皮一角不松口,呜咽不停,我看它如此,心里酸得不行,又抱着它的头安抚好久,最后终于握爪达成协议三日后来看它。
我走前又担心它势单力薄被欺负,遂在洞口摆上许多枯枝,又吐了好几口唾液在树根上,以此提醒其他兽类不要轻举妄动,这里已被人占领。
抬脚走时,看到跛狼从缝隙里露出两只水汪汪的小眼睛看着我,我心中闪过不舍,但眼前要做的事,带上它可能不安全,又狠一狠心径直走开,祈祷它能平安渡过三天。
我已从昨日抓小白虎的几人口中知晓此处是三君山,经过昨日和今晨的一番比照,我非常确定此处就是我幼时所住云氏别院的后山,如果曾经住过的那处宅院还在的话,从方才所见到的人影晃动方向就可以回去。
我准备先去旧日的宅院看看,毕竟现在我无处可去,命运既然安排我无意中又回到了这里,我便顺势而为就是。
如果说别院还有什么让我惦记的,当是乳母了!
打定主意,我便将蟒皮从身上解下翻过面卷成一卷,用枯藤扎了背到背上。
又找来大片树叶以生葛麻线穿了做出一件衣裳的模样,穿到身上,再把本来就披散的头发抓成鸟窝状,又去林中倒下的古树附近,采了两朵新长出来的灵芝藏在身上,然后寻了几串普通蘑菇挂到腰上,摘了几个野果充饥后,就踩着用树皮临时扎的鞋子向山下而去。
不久,我就找到了记忆中的一条小径,正准备循着小路走出去,忽然察觉有人从后方走来。
我赶紧躲到路边一株大紫叶树后面,顺手摘了一些紫色叶子,将身上几处和脸上都涂上一些紫色汁液,又拔了些青草挤出些绿色汁液涂到身上各处,待那人走近以后,我便假装从林中横穿小径的模样,撞向来人。
“哎,哪里来的野人,居然大白天四处逃窜?”
一位满脸络腮胡、衣上缀满布丁的矮个子男人拉住我的胳膊怒道。
“对不起,大叔,我,我,我不是野人!我是要到山下去找亲戚的!”
我故意装做被他吓到的模样,还眼神闪躲,身体瑟缩了一下。
“咦,居然会说话哩!看来不是个野人,那好,你且说来,你去山下哪个村儿找何人?我看你是不是说的对,若然不是,哼!你这副样子,不是装的山賊就是近日大家伙说的偷猎之人!”
小个子大概见我有些胆小模样,便手下松了些力道,但说的话仍然有些威慑力量。
我便越发装的害怕起来,哆哆嗦嗦道:“大~大叔,我,我不是山賊,也不是偷猎的,我来寻姑姑的,她是洪嬷嬷,住在三君山山脚下,是云家别院里侏儒小姐的乳母!”
我一边说,一边装作一副委屈可怜模样。
“哎哟,你说的可是云家别院里的洪嬷嬷?难道你不知洪嬷嬷五年前就过世了?”
他满脸疑惑地看着我说道。
虽仍是问话,抓着我的手已完全松开,复又从上到下把我打量了一番,一边打量一边露出于心不忍的样子。
“啊?什~什么?大叔你说的是真的吗?可是,怎么会这样,我从前小时候跟我父亲来过这里的,我记得路的……我婶母说姑姑还在,她叫我来投亲,我从北边鹿门而来,到这里整整走了三个月,大叔你,你不要骗我!”
我越发表现得战战兢兢又不相信他的样子对他说道!
“唉……千真万确,洪嬷嬷五年前就去世了!我亦是认识洪嬷嬷的,当真不会骗你,你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怎的穿成这般模样来此?”
小个子对我更加同情起来。
我便胡诌了一套凄惨身世说与他听,他听后果然愈加可怜起我来,最后竟然拉着我去他家。
一路上他还告知我,他原先本是云家别院的短工,姓范名石,负责向别院每半年送一次薪柴,自管事洪嬷嬷离世后,小主人又多年无音信回来,云氏家族从前就少有人关注这处偏僻的宅院,如今更是无人问津,所以像他这种做短工的早早被解雇了。
范石还对我说他住的地方,离别院不远,说他明日再带我去看,今日先跟他回家歇息一下。
到了他简陋的家后,范石吩咐他的妻子张氏杀了一只鸡煮羹汤做饭与我吃,又找出他们儿子的旧衣裳与我穿,还嘱我可先在他家歇息几日再做打算。
我从他们清贫的生活里,得到了几个月以来最丰盛的关爱,弄得我抱着范张氏阿婶感动得哭了个稀里哗啦,善良的阿婶早从他丈夫处听了我身世的故事,便拥着我一个劲叹息说我是苦命孩子,陪我一起流了许多眼泪。
我见她完全是发自肺腑地待我,越发哭得不能自抑,一是因为真正的感激和深深的内疚,感激他们对我毫无保留地爱护,内疚自己得到他们倾心的照顾时,却又隐瞒了真正的身世;另外一个原因是见着他们让我更加思念小蝶、施为、程章他们。
这些埋在心底深处隐秘的情感一旦释放出来,引得我一番痛哭流涕不在话下,可这架势一拉开,又让这对贫穷夫妇二人对我的身世说辞更加深信不已。
直到当天晚上我躺在范石家小黑屋的床上,我还在纠结要不要向他们坦白自己的身世。
可是,想到对比坦白身世后可能带给他们的危险,我还是决定先不说。
不想将真正的身世告知他们,一来因曾经的自己在这方圆十里实在“名气太大”,怕说出真名无人相信不说,弄不好引得云氏来查,而当前又值朝局混乱之际,云氏若是知道我现身此处还不知要拿我再做什么文章;加上如今挂在我脖子上的那枚可调动齐云山兵马的扳指,这些一旦我公开身世,都会滋生不必要的麻烦;
再来是因为如今的我,从死亡谷醒来后,我便发现自己容貌身量已大大异于从前,不光身长比之前高出许多,就连容貌也变了不少,我在死亡谷时就已知悉自己变得不同,昨日从河中起身时又认真看过一遍,我如今的样子,比之小蝶只怕更加清丽一些。因此我觉得我现在的模样,哪怕是小蝶、施为、程章他们都未必认得出来,何况别的人?我此际纵是说自己是云凝玉,是云氏别院的主人,又有谁会相信?
辗转反侧一晚,并未睡好,隔日一大早,我起来后便央范石带我去云氏别院,我的理由是昨晚梦中,姑姑问我来了此处怎不去看她?
果然,范石听得此言,很快便领我出门往别院而去。
我们走了不到一刻钟,我便远远看到一座倾斜的牌坊,甚是熟悉,在脑中搜寻一圈确定这就是少时家宅的外门。
一阵酸楚多过喜悦的感觉涌上心头,我一看到这个牌坊,便立刻想到乳母,于是,脚下生风,转眼就奔到门口!
我推开栅栏做的门扉,走进庭院,却见庭院里尽是荒芜,屋脊上秋草蓬蓬,茅檐断开处长出一簇簇黑色蘑菇。
眼前衰败之相一目了然,想到睡在屋后的乳母和母亲,多年来定也是无人看管,我一时心如刀割,忽然对云氏生出许多恨来!
他们竟然如此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