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月辉虽然很不愿意参加应酬,可在场面上却很注意,他可不愿意落个有艺无品的名声。他把手伸向面前的酒杯,正准备客套一番,尚建军已经走了过来,端着酒杯对于总说:“于总,老师从不喝酒。这杯就我这个做学生的代劳,于总不会介意吧?”说完干了杯中的酒然后又斟满端起来:“我敬于总一杯。”
于总右手端着酒杯,左手指尖扶着杯底对辛月辉欠了欠身:“知道辛老不喝酒,你慢用。”岷州话“您”“你”不分,但从于总的举止神态中,辛月辉感到了足够的尊重,何况尚建军挺身而出,让辛月辉想起了那句话:有事弟子服其劳。他心里有一些欣慰,可旋即又想起邓长治,邓长治门下和辛月辉相比,就显得有些人才凋零,他竟然莫名地生出对邓长治的一丝悯惜,这个从前的知音至交。
“辛老,可以赏脸喝杯酒吗?”当一个女人的声音再次把辛月辉从对邓长治和吴越的回忆中拖出来的时候,辛月辉的额头终于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女人在座位上并没有起身,只是隔着桌子对辛月辉举起了酒杯。
尚建军似乎也没料到会是这样,推了推椅子要起身,却被辛月辉的眼神制止。辛月辉端起了酒杯,低声说了两个字:谢谢。然后把杯中的酒一口干了。
这个比辛月辉年轻二十多岁的女人再也没和辛月辉说一句,而辛月辉则一直紧张着。
整个筵席过程中,没人提楚家,也没人提邓长治,这是心照不宣的结盟。不到两个小时的聚会,辛月辉竟觉得很累。
在尚建军送回到家后他径直进了书房,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拨了邓长治的电话,电话接通后,他又莫名其妙地说了句:“我见到娅娟了,今天和她一起吃的饭。”
辛月辉怔了一下:“哦,不用了。邓老也早点休息吧。建军还在客厅等着。”放下电话却在心里自言自语一句:这是唱的哪出?念头转过,却又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说尚建军还是说自己。
略一敛神,平静地开了书房门对在客厅里的尚建军说“建军,你先回吧。时间不早了。”
尚建军起身走到书房门口,似乎有话要说辛月辉脸上却淡淡地浮出一抹笑容:“事能知足心长惬,人到无求品自高。早点回去休息吧。”尚建军不再说什么,和老师道别然后离开了辛月辉家。
娅娟,辛月辉这一生中唯一有过的一个情人。那段用了五十万现金和二十幅字了结的一段往事,到现在为止,辛月辉不知道那一段是否可以称之为感情的往事。关了书房的门,极少用空调的辛月辉开了空调,然后坐到案子前,信手从案头拿起一本书,一看是《纳兰词笺注》,翻开,见扉页上有纳兰性德的手迹,辛月辉摇了摇头,以纳兰的聪慧,在书法上竟未能登堂入室,纳兰词婉约清丽,流于华美而失之苍迈,其字也温润有余而劲健不足,
辛月辉从笔筒中抽出一只纯狼小楷,拿过一张八行笺,信手写到:“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近来怕说当年事,结遍兰襟。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
写完心里却一丝苦笑,自己这段往事又怎么能够和纳兰词中的旖旎相比?
辛月辉有点享受这飘忽的思绪,可这享受却很快被打断,他的夫人轻轻推开了书房门,辛月辉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他知道,如果不是大事,夫人一般不会到书房打搅自己,他放下笔从案子后起身,坐到了乌木圈椅里,夫人在对面坐了,却显得有些难以开口似的。
整治着茶具替辛月辉煮茶。“怎么了?”辛月辉语气平静,甚至还透着关切。
“辛成今天回来,说已经离婚了。现在准备结婚,想找家里借点钱。”
辛月辉没有马上说话,微微叹了口气,等自己的思绪调整过来后才问:“他准备要多少?”
“他想借五十万。说车在离婚时给小雯了。他要新买一辆,另外结婚也要花些钱。”
提起这个儿子,辛月辉有点无可奈何,本想在夫人面前数落几句,可最后却挥挥手对夫人说:“你给他吧。告诉他,家里也就这点积蓄了。”
夫人也摇了摇头,说:“他说这个周末准备带新女朋友回来看你。顺便商量一下结婚的事。”
“嗯。你安排吧。”辛月辉没等夫人把茶煮好就从圈椅上起身,回到书案前,对夫人说:“你早点休息吧,今天我要写点东西。晚了就在客房睡。”夫人煮好茶后斟了一杯端来放到案子上。见辛月辉拿着纳兰词看着,也不再说话,默默地离开书房,出去的时候,轻轻带上了书房门。
辛月辉却把书往案子上一丢,什么兴致也没有了,脑子里却莫名窜出一句话:少年风流老来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