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正往繁城方向走,听到身后有人喊:“哥哥!等等我!哥哥!等等我!”。大家听声音就知道是二憨。君齐停下马车,回头一看,吓了一跳!只见二憨一边跑一边喊,胳膊下面还抱着两只羊!程旋嘟囔了一句:“这厮好大的力气!”卫天承问二憨怎么不在家待着。二憨说:“老大不肯来,我只好自己来;他怕我路上饿,就让我把羊带来了!”众人一笑,劝他把羊放在地上。那羊被勒的一放到地上就爬了下来,好半天才又站起来。程旋和君齐、二憨赶着羊走路。卫天承赶着车载着其他人走。马车走的快,他们就在前面等着这三个人;这么走走停停大家向南方走去。
这一天,大家到了方阳县,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君齐出来买东西,在一家饭店看到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坐在那里休息。他一惊,这不是赵德父嘛!于是上前打招呼。赵德父看着他面熟,但是一时想不起来。君齐说:“我原来在开封府做差役,还帮你找回过丢失的字贴呢!”赵德父一拍脑袋:“哦----!罪过,罪过!”然后他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君齐说:“我从开封府出来,回了家乡;现在和家人一起往南方去!”
赵德父:“哦,原来如此,我也是去南方。你们去南方可有落脚的地方?”
君齐摇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等过了大江再做打算。你呢?”
赵德父说:“你们不知去哪里,不如随我去江宁。”
君齐问:“你在江宁有熟人么?”
赵德父笑着说:“算是吧,我要去江宁赴任。”
君齐作揖:“恭喜,恭喜!那我应该称呼你赵大人啊!赵大人此去任何职啊?”
赵德父:“任知府。你我故交,不必拘礼,我比你年长,叫我兄长就行。”
君齐笑着说:“赵兄你怎么就一个人啊?”
赵德父说:“哦,他们都在客栈,我自己出来走走。”
君齐说:“现在外面不太平,出门还是多带人才好!”
赵德父说:“不要紧,这里还是比较安全的。”然后他接着说:“相请不如偶遇,我点了酒菜一起吃吧!”
君齐推托说:“我是出来买东西的,一会儿还要回去。”
赵德父说:“就坐一会,不碍事。”
君齐就坐在赵德父的对面,两人开始攀谈。君齐打听京城的情况,赵德父说北面的京城被金人占领了,现在的京城在南方。不一会儿酒菜上来了,两人开始互饮。这时掌柜的从外面拿回来,高兴的招呼伙计们:“你们快来看看!这是什么!”
君齐顺着声音看去,是一幅字。赵德父也转身看去。旁边的小二看不出什么,只是奉承掌柜的说好字。掌柜的得意的说:“这可是蔡襄写的!”
赵德父听他这么说也跑来看,他看了一下说:“蔡襄的字浑厚端庄,淳淡婉美,自成一体。观其字有如春风拂面,温婉动人!”
掌柜的一听这是一个行家,就问他:“那你看我这字是真迹吗?”
赵德父看了一笑说:“蔡公擅长正楷,草书次之。你这幅草书意出飞白,有翔龙舞凤之势,应是真迹。”
掌柜的高兴极了,连忙把那字拿到房间里面收好。不一会儿出来向赵德父道谢。赵德父问他:“你从那里找到这幅字的?”
掌柜的笑着说:“我是从城外二郎山下苇庄的候满银处要来的。那厮赊欠了我半年的饭钱,前几日我去讨要,他答应今日给我一幅名贵的字;我如约去了,一看真的有!他让我从两幅字里面选,我就选了这一幅。”
“那另外一幅是什么呢?”赵德父问。
“好像是唐朝的碑帖,拓的还不错,可是我不喜欢。”掌柜的说。
赵德父一听唐朝的碑帖来了精神!忙问:“你还记得那碑帖上写的什么吗?”
掌柜的说:“上门写着右神武将军史…史…,哎呀我想不起来了。”掌柜的见赵德父摇头叹息就接着说:“你要是想看,就去找候满银,你就说想买,他肯定让你看!他现在正缺钱呢!”
赵德父结了帐就要去城外苇庄。君齐说:“现在天色不早了,你一个人去不安全,还是先回客栈,明日带人再去吧!”
赵德父摇摇头:“我就算回去也睡不了觉,不去看一眼不安心!要不你随我去吧?”
君齐说:“我出来时间长了,需要回客栈告诉家人一声。”
掌柜的在一旁说:“两位去吧,我打发伙计给你们送信。赶紧去,关城门之前还能赶回来。”
于是二人一起出城往二郎山下疾速走去。快到苇庄的地方有一条河,河水里有鸥鹭,水面上有莲叶,很是漂亮。君齐呼喊了一条渡船,两人过河来到苇庄。
庄子不大,候满银家很好找。他们来到门外敲门,里面一个女人问:“什么人?”
赵德父答道:“我们是来买字的!”
不一会儿,门开了一道缝,候满银在门缝里看了看,就把门打开问:“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赵德父把掌柜的介绍他来的事说了,候满银这才让两人进到里面。两人进到屋子里找不到坐的地方,只好站着。候满银锁了院门跟进来说:“你们要买字?”
赵德父说:“对,你拿出来我们看看!”
候满银说:“只要字么?”
赵德父说:“先看字,其他的东西可以再谈。”
候满银在里屋翻腾了一会儿,拿了一幅字帖出来说:“字只有这个了,其他的东西你们要是买的话我再去拿!”
赵德父打开字帖一看,是一幅唐朝碑刻拓帖。上书《唐右神武将军史继先墓志》。君齐一看是墓志,便不往下看。赵德父不住的点头,问候满银:“这字帖你从那里弄来的?”候满银支支吾吾不肯说。赵德父又问:“你卖多少钱?”
候满银等了一下说:“我卖十两金!”
君齐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太贵了!我们买不了。”
候满银又说:“八两!八两也行!”
赵德父说:“我只有三两金。”
候满银马上说:“三两就三两!”说着收回赵德父手中的字,等着给钱。
赵德父说:“我的钱在客栈里,没有带来。明天一早,我带钱来,你把字收好!”
候满银有点失望,说:“好吧,明天不来这字可不一定卖给谁了!”
赵德父说:“放心,我一定来。”
两人从候满银家里出来,又来到河边。赵德父难掩心中喜悦随口吟唱: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君齐一听说到:“好词!好词啊!赵兄才华过人!”
赵德父笑着说:“哪里哪里,这词不是我作的;刚刚我唱的是我娘子写的词。恰遇此景,随口吟唱。”
君齐说:“嫂嫂好才学!”
两人回到方阳县,赵德父约君齐明日一起去买字帖。不等君齐说话他又接着说:“我带都是仆人,不会防身的本领,有你在我才安心。”君齐只能答应。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如约来到候满银家。君齐敲门,里面一个女人问:“什么人?”
君齐回答:“我们是来买字的!”
那女人说:“我男人不在,你们改日再来!”
赵德父和君齐都很奇怪,本来昨天说好的,怎么今天就不在家!君齐小声说:“他是不是想拖延时间好抬高价格?”赵德父说:“我们再问问看!”他们又接着敲门,君齐说:“字在家里吗?字在的话我们把钱给你就行!”
里面没有说话,又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哭泣的声音。君齐觉得不对劲儿,继续敲门。慢慢的门开了,一个妇人红着双眼出现在门口。这就是候满银的老婆。赵德父问她为什么哭?她断断续续的说:“昨…天…夜…里,有人……敲门,满银出去看,再…也没有……回来!”
君齐问她来的是什么人,去了哪里妇人一概不知。看这妇人不像是骗人。男人不在家,她做不了主。两人一时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妇人突然想起什么,边哭边说:“他…们…走的…时候,我…听见柴家的狗…叫…了几声,也…许是上了二…郎山…”于是两人决定去二郎山寻找。路过柴家,隔着墙听见里面的狗叫。
君齐一路注意观察道路和两旁有没有血迹。山路很陡,走到一半赵德父就走不动了;君齐在路边找了一块空地让他休息,自己接着往山上走。快到山顶的时候前面再没有路。君齐心中暗自思索“难道是我们找错方向了?”这一路上来没有任何的可疑迹象。他转身往回走,刚下了几步就听到一声怪叫。那声音像是从地下发出来的,他停下来仔细的听,果然听到有人在喊叫。仔细寻找在大路边有一个不显眼的小路。沿着小路来到一处山洞。洞门口放着几个碗,旁边的石头上有被火烧过的黑色,地上还有一点灰;不知道什么人在这里祭祀过。
君齐小心的往洞里面走,里面非常的黑什么也看不清。这时里面又传来喊叫声,君齐听出来那声音就是候满银。君齐正打算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前进,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句话,喊的什么他没有听懂,但是对方肯定不是善意,他赶紧停下来!他又往旁边的暗处站了站,对方又喊了一句,他站住仔细观看,看到里面有个人影,那痛苦的喊叫声就从他的脚下传来。
君齐问道:“你是什么人?”
对方没有回答。他以为对方没有听清楚又问了一遍,那人慢慢的说:“你…是…官军…么?”
君齐听他说话不是中原人,放慢语速说:“我不是官军,我是过路的旅人。”
那人接着说:“我…不找你!你…走吧!”
君齐问他:“你为什么抓候满银?”
那人说:“不用…你…干…管!”
君齐说:“你能不能放了他?你放了他我就走。”
那人哈哈大笑往洞的深处走去,留下一句“…给…你!”。
君齐等他听不到对方的声音以后才走进去,看见候满银躺在地上,打算把候满银扶起来,突然脚下踢到一个东西,软软的。他用手一摸,赶紧扔到一边,那是一只人手!再看候满银,身子湿了一大片,呻吟声已经很弱了。君齐伸手一拉,发现候满银的一只手没了。他赶紧把候满银拖出洞口,抓了地上的一把灰撒在伤口上,又包扎了一下伤口。候满银渐渐的缓了过来。君齐让他在这里等着,然后自己进洞去追那人。这个洞很深,君齐在里面转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那人,只好又出来。他扶起候满银往山下走,路上他问候满银那人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他,候满银一字不吭。君齐也不再问。
快到半山的时候,君齐远远看见赵德父和一个人正在聊天,感觉那人和自己在洞中见的人影非常像!就大喊:“赵兄!赵兄!我们来了!”
那人看见君齐喊叫,就站起来走了。赵德父还微笑着行礼告别。君齐放下候满银跑了过来问他:“那是什么人?和你说什么了?”
赵德父说:“哦,那是一个西夏人,在这里游玩。”
“你懂西夏的语?”君齐问。
赵德父说:“知道一点。”
“你们还说什么了?”君齐问。
赵德父收起笑容:“有什么不妥吗?”
君齐拉他一起来看候满银,指着候满银说:“那人砍了他代一只手!”
赵德父大惊,蹲下看了看候满银的伤口说:“我们也没有说太多,我只知道他是西平军司瓜州人;他问我来这里干什么。”
“你怎么说?!”
“我说我来买碑帖。他又问我还买别的么?我说不买,我这次只看碑帖。然后你一来他就走了。”
“万幸!”候满银说话了。他歪着脑袋,努力的说。
赵德父问他为什么,候满银慢慢解释,听候满银说完,赵德父惊出一身冷汗。念叨着:“若是我说还买其他的东西,说不定会和你一样被伤害!”
原来,那人是西夏西平军司瓜州人,祖上因受唐朝史继先将军恩典,历代为其守墓。候满银随两个盗墓人在当地贩卖古物,学会了当地的语言。他以拓碑为名,将守墓人灌醉,然后盗走了墓中的一些器物。三个人回到中原把盗来的金器融化成金块,在京城挥霍。没过多久,一名同伙被杀,头都被砍了,不知所踪。他们知道守墓人追到了中原,就把剩下的金子分了,各自回了家乡。候满银用剩下的钱买了地,娶了妻。因为他不肯好好种地,又好赌博,所以很快就变穷了。前几日,掌柜的来讨债,他想起自己手中还有几样东西;就打算拿自己从墓中盗取的一块玉给掌柜抵债。掌柜的开始很高兴,一看到那玉就反悔了,觉得不好。原来那玉石刻的是一个老太婆,露着巨大的**。掌柜的觉得不雅,不想要。候满银又想起自己的从京城弄来的一幅好字。这字虽然值钱,但是在这里不容易卖掉。于是就打算把字给了掌柜的抵债。但是他又不甘心就这么给人,就让掌柜的明天再来。他找出碑帖也混在里面,希望掌柜的能挑走碑帖。没想到掌柜的对碑帖没有兴趣,还是拿走了那幅字。赵德父他们来要买碑帖的时候,他很高兴,觉得这下又能赚一笔。
当晚他正在看那碑帖,听见有人敲门,于是赶紧把碑帖和玉石藏在怀里出去开门。他开门一看,正是守墓人!他见对方有刀也不敢声张,就随那人来到二郎山的山洞。到了洞中,他求那人放过自己,那人跟他要那块玉。他掏出玉和碑帖给那人。守墓人只收下玉,然后把玉放在一块大石头上,拜了一拜。守墓人告诉他:“你们三个冒犯了史将军,偷走他祖传的圣物,需要用一命来偿!”候满银以为对方要杀他,吓的不行!没想到那人接着说:“我已经取了你们一条命,其他人亵渎圣物,需砍下一只手!那只手我已经砍了,现在轮到你的了!”候满银知道,他如果配合对方,失去一只手还能活命;如果反抗,命没了还要手干什么!于是就伸出自己的左手。见对方迟迟不肯出刀,才又换作右手。砍完手之后,他疼的躺倒在地。那人拿他的断手放在大石头旁边,念诵一番,意思是亵渎神灵的手已经承担了罪责,然后又把手扔了回来。候满银知道那玉是萨满教的太阳神,但没想到居然这么重要,心中后悔不迭。再往后他就痛苦的叫喊,那人只是在一旁看。直到君齐赶到为止。
最后候满银说:“如果你说还要买其他的东西,他就会认为你也想要那块玉!”赵德父庆幸自己没有动别的心思。
三人回到候满银家中,他媳妇一看男人少了一只手,吓得坐到地上不停哆嗦,哭声都止住了。候满银示意君齐从自己怀里掏出碑帖。赵德父赶忙打开来看,上面好多字迹被血水浸泡已经不清楚了。他叹息一声,将碑帖小心收起,放入盒中;留下三两金和君齐离开了苇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