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龙起床后听铁枪门的人禀报了昨夜的战况,骑马赶过去寻南宫无衣,远远便看到大门上方悬挂着刻有“南宫”二字的牌匾,到了院子前有小厮帮着把马签到后院。唐龙看着偌大的宅院羡慕不已,虽说唐门富可敌国,但是他自己在唐家堡的小院子最多只有这里一成大小,他日一定要学学大哥,也去打劫。
南宫无衣已经在大厅里和段玉楼吃早饭了,每人一碟太湖莼菜,一碟八珍糕,一碗绿杨馄饨,这是南宫无衣小时候最爱的搭配,到了四川后多年未再尝过,今日刚好解馋。唐龙见二人吃的正香,伸头看了看桌上的菜肴,配色倒是蛮好看,只是寡淡了些,自己着实吃不惯,于是让人到后厨在羊肉汤里下了两碗面端上来,又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的是正宗的川中辣油,全部倒进碗里拌了拌,自制成担担面吃了下去。段玉楼是扬州本地人,口味一向清淡,见唐龙喝着漂满了辣油的面汤,不由感叹川人之彪悍。
吃完饭后南宫无衣泡上了一壶碧螺春,碧绿色的茶水飘着清香,对于宿醉的人是再好不过的饮品。南宫无衣与唐龙喝茶闲聊,段玉楼在旁边分外小心,出言谨慎,唯恐说错了话。
唐龙看段玉楼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道:“大哥,你对段老哥做了什么?感觉他很怕你啊。”
段玉楼正要出言解释,却听南宫无衣道:“是吗?你怎么看出来的?”
唐龙道:“段老哥明明对我们所说的事很了解,却不会主动发表意见,而且他跟我说话前必然会先去看你的眼睛,怪怪的。”
南宫无衣道:“这你就不懂了,段老哥一直觉得我老谋深算,而且我还把他的家眷都软禁了起来,就是为了让他给我卖命,所以不得不防备我。”
唐龙愕然,对着段玉楼道:“我大哥的作风你是不了解,他从来不会强迫人为他办事的,对于不放心的人他不会留在身边,杀了才能睡得着觉。”
段玉楼讪笑道:“唐公子说笑了,南宫公子并非嗜杀之人。”
南宫无衣淡淡道:“虽然不喜欢杀人,但是对我有威胁的人确实没有活下来的。还有,其实刘猛和你的小心思我能看的出来,只是我觉得你们两个不坏,所以才没有动手。”他看向段玉楼,“回家看看去吧,我从来不自诩君子,但也不是小人,祸不及家人这一点我一直遵循的很好。”
段玉楼神色复杂,举起杯中的茶喝了一口道:“我去去就回,如果真如公子所说,段玉楼誓死追随公子。”
段玉楼起身离去,从客房里把还在酣睡的刘猛拽出了被窝,一路不知在说些什么。南宫无衣微笑着看着唐龙道:“你长大了,能帮我处理这些麻烦事了。”
唐龙大笑道:“我可什么都没做,不用给我戴高帽。对了,听说你昨晚把一个用剑的高手也收下了?过会儿我去找他切磋切磋。”
南宫无衣道:“不必了,除非以命相搏,不然你俩分不出高下来。”
唐龙不服道:“你能用剑击败他,我也可以。”
南宫无衣摇了摇头,晃着手里的茶杯道:“我昨夜之所以能胜过他和李老大,是占了先手,我清楚他们的来历和剑法,他们却不知道我是何方神圣,所以才能出奇制胜。”他顿了顿,“如果光明正大的打一场,我或许能胜过罗鹰,但绝对不是李老大的对手。”
唐龙看南宫无衣认真的样子,满心的不以为然,人都被你杀了,你这会儿说不是别人的对手,如果李老大听到这话,应该会气的诈尸。罗鹰此时恰好从屋里出来,遥遥向南宫无衣行礼,唐龙看他其貌不扬又蔫蔫的样子,顿时没有了跟他动手的兴致。
彭家兄弟也都陆陆续续的起床了,院子里顿时就热闹起来,他们要去清扫天鹰盟的一些附属势力,随便扒拉几口早饭便要去做事,唐龙与彭家五虎投缘,便一同前往,顺便帮南宫无衣把名声打响。
南宫无衣嘱咐他们万事小心,待众人都出门后同罗鹰一起回到屋里,边倒茶边问道:“罗兄,‘血影’行事素来周密,所以来扬州城盯着李老大的应该不止你一个人吧?”
罗鹰接过茶杯,皱着眉道:“肯定不会只派了我一个,但是其他人在哪里,什么身份,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我每月初七子时去城隍庙,神像左手下的油灯底座里有写着任务的纸条,如果没有,这一个月就不用做事。别的人一定也有自己的接头地点和方式,想把他们都找出来,很难。”
南宫无衣眯起了眼睛,他听姑丈提起过,‘血影’极为神秘,就像一个幽灵一样无迹可寻。他们没有固定场所,网罗杀手的方式也颇为隐秘:被选中的人往往是被迷魂香迷倒,以黑巾蒙眼后带至偏僻之地询问,如若同意加入,会以特定方式分配刺杀任务,任务完成后银票奉上,从不食言;如若不同意,则会被遗弃在该地,生死无论,再无瓜葛。虽然武林中有不少人都在调查这个组织,找被放回来的人了解过情况,却因信息过少而难以找到确切线索,难以为继。
‘血影’对杀手的身份高度保密,从未外泄,以罗鹰为例,每个杀手都只知道自己属于这个组织,却不知道自己的同伴是谁,只接任务和领银子,即使某个杀手任务失败,对方也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只是他们对杀手的掌控极严,任务失败和半途退出的人会遭到他们无尽的追杀,这也是罗鹰不得不留在南宫无衣身边的原因。
南宫无衣在大厅里来回踱步,罗鹰也不多言,因为他提供不出更有用的信息。半晌后,南宫无衣忽然停了下来,抬头严肃地问道:“罗兄,你身上带的有银票吗?”
罗鹰不解,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给南宫无衣,虽说银票是‘血影’的人留给他的,但是他反复查验过多次,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南宫无衣拿着银票仔细看了看,而后似笑非笑道:“罗兄果然阔气,出手就是一千两。”
罗鹰道:“公子从银票上发现了什么线索?”
南宫无衣四下看了看,低声道:“没有线索,只是最近手头紧,从你这儿拿点钱,一会儿等段兄和大狮子回来了我请你们去‘凤落阁’找找乐子。”
罗鹰哭笑不得,讪讪道:“公子,此时去‘凤落阁’是否早了点?街上人多,如若被铁枪门的人看到,怕是对公子声誉有所影响。”
南宫无衣道:“无妨,一会儿坐马车前往,到那儿后咱们下车就直接进去,不会有什么人看到。对了,你们‘血影’的杀手都有钱,以后咱就是一家人,银票大家一起花。”
门外传来刘猛的大嗓门:“公子说的没错,俺这几年也存了几千两银子,一会儿交到公子那里,咱们有钱一起花。”罗鹰心里叫苦,面上仍是挂笑,点头称是。
南宫无衣道:“段兄管账是一把好手,以后就是咱们的账房先生,所有的银票都交给他,有需要随时找他领。”
段玉楼在椅子上坐定,拿出算盘和身上的账本噼里啪啦的算了起来,南宫无衣喝完茶账也就算好了,段玉楼道:“天鹰盟在扬州城共有9家酒楼,7家赌坊,6家客栈,2个镖局,23家大小店铺,扣除开支后每月有2万两银子的收入。”
南宫无衣道:“除去你们自己的生意外其他的都交给铁枪门吧,这个院子也由他们打理,每月我和罗兄拿当月收入的两成作为咱们的开支,乐得清闲。”
段玉楼和刘猛大喜拜谢,他们二人有2家酒楼和3家赌坊,全是油水大的旺铺,往日每月要向李老大上交4000两银子,此番没有被南宫无衣拿走,自然感恩戴德。不一会儿段玉楼与铁枪门的账房老刘做完了交接,老刘乐得脸上的褶子都对了起来,飞奔回铁枪门向铁向南报喜去了。
南宫无衣见此时没有外人,挤着眼睛对段玉楼道:“段兄,方才罗兄拿了一千两银票给我,说是请咱们去‘凤落阁’快活。”
段玉楼忙道:“小可以为此事不妥,公子刚以一己之力覆灭天鹰盟,声名正盛,此刻如若前往那种藏污纳垢之地,势必影响公子清誉啊。”
南宫无衣道:“君不闻清者自清?我虽身在修罗,仍不改赤子之心。你们都是我的亲信,定要随我前往。”
段玉楼连连摇头,道:“有辱斯文,我从不去这种地方。”
刘猛也在旁边附和道:“俺是个大老粗,那些风尘女子都坏的很,俺害怕,不去。”
南宫无衣冷笑道:“原来就我自己不是正人君子,但今天所有人都要陪我去,否则我就喂你们吃唐门秘制的‘合欢散’,然后再关到马厩里。”
罗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合欢散’号称是连少林方丈都无法压制的奇毒,忙答道:“罗鹰愿随公子前往,我现在就去备车。”说完一溜烟儿跑了出去,留下段玉楼和刘猛呆立原地。
人逢喜事精神爽,南宫无衣坐在马车里哼着小曲儿,志得意满。刘猛和段玉楼在一旁愁眉苦脸,念念有词,南宫无衣听不真切,也懒得去管,忽然一阵香风吹入鼻孔,心知到地方了,推着二人就下了马车。
‘凤落阁’是扬州城最红火的青楼,也是最著名的销金窟,据说不少世家公子和朝廷命官都是这里的常客。虽然此时方才正午,里面早已是人声鼎沸,南宫无衣游历天下时见过不少阵仗,掀开门上挡风用的皮质门帘后仍难免震惊:楼依运河而建,共四层,一楼大厅极为宽阔,摆有几十张桌子,以屏风隔开,正中搭建约三尺高的木台,长宽各三丈,台上有十几名妙龄女子弹着琵琶吟唱,几十名跑堂小厮端着酒水菜肴往来奔走于各桌客人,脚步如飞。厅内众人龙蛇混杂,既有温文儒雅的中年文士,也有狂放不羁的江湖豪客,吟诗作对声,筛子与骨盅撞击的清脆声,女子刻意奉迎的撒娇声,酒碗相碰时伴随的大笑声,汇成奇特而又美妙的声音钻入耳孔,南宫无衣只觉神清气爽,迈着大步就走了进去。
门外天寒地冻,门内却是温暖至极,大厅已经没有空闲桌子了,罗鹰拿出一块玉牌交给跑堂的,小伙儿看了玉牌急忙行礼,道声贵客稍等,转身便跑上二楼。不一会儿一个身穿绿色长裙的女子自楼上下来,娇笑道:“罗大哥来了,妾身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她见罗鹰垂手立在南宫无衣身后,心知罗鹰是这个年轻人的随从,便熟络的挽着南宫无衣的胳膊,“这位公子好生俊俏,但是面生的紧,必然是第一次来咱们这儿,待会儿姐姐陪你喝酒。”
南宫无衣点头称谢,随那女子上了楼去,女子又回头笑道:“段先生和刘大哥也过来了,前天晚上刚来过,是不是又想你们的小狐狸精了?小心身体吃不消啊。”
罗鹰面无表情的绕过二人跟上南宫无衣,段玉楼与刘猛相顾无言,段玉楼叹了口气道:“圣人曾经说过,食色性也。无妨,既然已经这样,我们随公子上去吧。”
很快小厮就在桌上摆满了酒菜,屋里已经有六七个花枝招展的姑娘等在那里,分散坐在南宫无衣四人身边,那女子对着南宫无衣举起酒杯开口笑道:“妾身何燕姝,带着几个身世凄苦的妹妹在这边讨生活,今后还请公子多多照拂。”
南宫无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着道:“何姑娘言重了,南宫无衣也是苦命之人,今日有缘相识,自然要互相照应。”
何燕姝捂嘴笑道:“许久不曾有人叫过我何姑娘了,南宫公子不仅长的俏,嘴也甜的厉害。”
此刻刘猛还为先前欺骗南宫无衣有些不好意思,呆呆的喝着酒。段玉楼倒是放下了伪装,搂着旁边的姑娘笑着说道:“何老板把这里最漂亮的姑娘都安排过来,想必是知道我家公子身份了得,段某佩服。”
何燕姝笑骂道:“段先生嘴还是不饶人,我是与南宫公子投缘,所以才把手底下的头牌都喊过来好生伺候着,不过这个时候过来一定是你的点子,知道跟你们抢姑娘的人都还没来。”
段玉楼大笑道:“这次何老板算是看走眼了,是公子非要现在过来,我跟刘猛劝不住他,也只好过来沾光了。”
刘猛小鸡啄米般点头道:“俺跟段兄原本还想假扮正人君子,不成想却被公子看穿了。何老板,以后扬州城就是南宫公子的天下了,你手里原来那些天鹰盟的玉牌可都要换了,别看公子温文儒雅,其实下手黑着呢。”
何燕姝眼波流转,娇滴滴道:“你们江湖上的事我不关心,打打杀杀的糙汉子不会心疼人,还是南宫公子这样的书生好,不过我已经是黄脸婆了,公子才不会看上我。”
南宫无衣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放进嘴里,边嚼边道:“美人如美酒,新酒虽好,却难免入口苦涩,唯有经过岁月沉淀方才醇香醉人。”
何燕姝咬着嘴唇道:“公子是在说我老,我生气了。”
刘猛在旁打岔道:“哈哈,原来何老板也会生气,不过别人都说女人只会为喜欢的男人生气,来来,你也冲俺生生气。”何燕姝带来的几个姑娘笑作一团,拿起酒壶便往刘猛嘴里灌,喊着要替大姐出气,刘猛照单全收,一气吞下,手却不老实,惹得几人连连躲闪。罗鹰在旁边不为所动,只顾喝酒夹菜,毕竟花的是他的银子,多吃些总是没错的。
南宫无衣与这些姑娘聊的很是开心,他素来喜欢热闹,这些风尘女子察言观色的本事都是一流,说话做事都会投人所好,与这些人相处总是让人放松,刘猛与这些女子分外熟络,打情骂俏间倒也让气氛颇为热闹。
何燕姝不时打量着南宫无衣,她看的出段玉楼和刘猛对南宫无衣又敬又怕的态度,偏偏这个年轻人说话做事又都是那么得体,完全没有江湖人的习气,也没有世家子的纨绔,虽说长的没那么英俊,却也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南宫无衣仿佛感受到了何燕姝的目光,抬头微笑道:“何姑娘,喝一杯酒,咱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何燕姝心头没来由的猛跳了几下,旋即又露出了平时的魅惑笑容,拿起酒杯与南宫无衣碰了下,娇笑道:“无衣弟弟,你再这样笑下去,姐姐的魂儿都要被你勾走了。不过姐姐确实有一个疑惑,你的名字为什么会这么怪?”
南宫无衣道:“《诗经》有云,‘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何燕姝正要再问下去,却被罗鹰打断道:“何老板,今日算你请客,以后我家公子护你周全,如何?”
刘猛在旁哈哈大笑道:“这厮心疼了,何老板千万不能听他的,他是我们这里最富裕的。”
忽闻一楼“呛”的一声响,何燕姝站起来道:“诸位来的正好,今日有好节目,选花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