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娘娘进去歇一会儿吧,等下怕是……”
锦段点头,“你说得对,我是要好好歇一会儿。”若不好好歇息,等下怎么有力气与成郢斗?
巳时末,内侍悄悄过来通禀:“中丞张大人以皇后多年无出、不惠善妒为由,请求皇上废立中宫。娘娘,您得小心了。”
锦段听到“多年无出,不惠善妒”这八个字,突然笑了起来。她向灵则道:“你说这是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灵则抿紧了双唇,连下颌都绷得紧紧的,她听到锦段这样说,便忍不住责怪地叫了一声,“娘娘!”
锦段笑着摆了摆手,道:“你不必担心,上天这么多年都不曾眷顾我,今日它若肯眷顾我,日后我必会茹素以示虔诚;今日它若不肯眷顾我,那我无非是迁至冷宫,一根绳子吊死完事。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过于担忧。”
说罢,她让灵则帮她换了一身素衣,又拆掉了头上的金银玉饰,将一头乌发挽成一个大髻,只在上面压了一个扁方。从头到脚,她打扮得异常素淡。
灵叶将太子带了过来。锦段蹲下身子,看着太子,静静地道:“太子啊,今日母后要经历一场生死劫难。若是母后安然度过了此劫,那么咱们母子从此便会在一处,再也不会分离;但若是母后度不过此劫,那今日之后,你我母子便相见无期了。”
太子眨了眨眼,不安地叫了一声,“母后……”
锦段接着道:“太子,你若是真的心疼母后,爱母后,能够明白母后这么多年待你的一片心,那等一下,你就得好好地帮母后一把。为咱们母子将来能够在一处……你一定得帮母后啊。”
太子忽然搂住她,大声叫着:“母后!母后!儿臣要永远跟母后在一处!”
锦段的眼泪忽然掉落下来,她紧紧地搂着孩子的小身子,“哎!你可要记得你说过的话。”
午时一刻,在神明殿里伺候的小内侍再次来报:“诸位老大人因废立中宫的事情吵了起来,闹得十分厉害。不过娘娘放心,皇上一直未曾表态。”
锦段低声笑了起来,她拉着太子的手起身。这个时候成郢自然不会表态,他只会等锦家按捺不住做出什么可怕之举的时候,再趁机发难,让锦家永世不得翻身。
“走吧,太子,去看看你父皇究竟会如何处置我们母子。”
两刻钟后,锦段牵着太子走到了神明殿外。里面有人正高声叫着:“地者,主阴,法当安静。蜀中地震乃是因内宫妇人越阴之职,专阳之政!皇上不可等闲视之啊!”
又有人跟着道:“李大人说得没有错啊,皇上。《春秋汉含孳》曰:‘女主盛,臣制命,则地动坼,畔震起,山崩沦。’山崩,阴乘阳,弱胜强,皇上不可不防啊!”
锦段低眉浅笑。这两人是那么的痛心疾首,似乎她就是那专恣祸国的阴类妖妇。
守在神明殿外的内侍和卫尉看到她带着太子前来,个个面露窘迫之色。
锦段不欲为难他们,便淡淡地道:“去通禀吧。”
内侍慌忙转身往殿内跑。
“皇上,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在殿外求见。”
此言一出,殿内陷入一片安静之中,就连方才痛心疾首地直言“阴类专恣”的两名朝臣,此时也都沉默不语。
“请皇后进来吧!”成郢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内侍小跑出来,躬身向锦段和太子道:“皇上召见娘娘。”
锦段握着太子的手紧了紧,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骄阳。那太阳虽不炙热,却仍旧在照射着大地,毫无日食之象。但箭已在弦上,她无路可退,只能往前走。
深吸一口气,端起皇后的仪态,锦段迈步走进殿内。
锦段成为皇后的这些年里,曾不止一次地来过神明殿,但每一回她都是与成郢并肩坐在御座之上的。这是她第一次当着朝臣的面,站在大殿上仰望着他。
“皇后来可是有事?”
锦段松开握着太子的手,缓缓下跪,行了跪拜大礼之后,道:“臣妾此番前来,是自请废黜。”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太子见锦段跪下,便也扑通一声跪在了她身旁,紧紧地拉着她的手,脸上露出一种似懂非懂的神情。
成郢仍旧神色不动,“皇后说自请废黜?这是何故?”
锦段朗声道:“臣妾身居中宫数年,膝下无所出;且近日臣妾听闻蜀中地震,外有传言曰:‘地者,阴也,法当安静。今蜀中地震,全因越阴之职,专阳之政。’臣妾虽不明此故,但既有人云,便必定为臣妾之过。故而,臣妾以为,定是因臣妾无母仪之德,才会引发地震。为赎罪责,臣妾自请废黜。”
她的话响彻大殿,文武百官无一人言语。
成郢沉默了片刻,突然问:“皇后此言,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殿中先是一片静默,而后有人站出来,道:“皇上,臣不以为然。不论哪朝哪代,地震比比皆是,难道每朝都要因地震而废后不成?这岂不是纲伦无存?”
接着,又有人道:“皇上,皇后身居中宫多年,虽膝下空虚,但教养太子多年,于太子有养育之恩;且当年又于太皇太后、皇太后身边侍奉,太皇太后崩逝前,皇后于太皇太后床前侍疾,其孝义堪为天下表率;更何况,皇后还与皇上共同度过了‘三年之丧’。皇上,后不可轻废,您要三思啊!”
此言一出,殿内便有多名朝臣连呼:“皇上三思!”
锦段暗自冷笑,她有没有在太皇太后的床前侍疾,成郢最清楚不过,但他敢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吗?
这时,又有人道:“前日宫中三皇子的饮食被人下毒,而下毒之人正是皇后宫里的宫女!这不得不令人怀疑啊!”
“是啊,皇后若是真的贤德无比,皇上又怎会至今膝下只有三名皇子?三皇子中毒之事,皇后确是难逃嫌疑啊!”
许是因为朝臣们吵得厉害,许是因为所有人的口中都在叫着“皇后”两个字,又许是锦段至今一直跪在地上不曾起身,太子面色惨白,全身发抖。他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起身站到锦段前面,指着两排的朝臣们大叫着:“不许你们欺负我母后!我是太子,我不许你们欺负我母后!”
锦段的眼泪落了下来,她将太子拉到身旁,用虽然小却能让所有人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道:“太子,太子,你不要管母后,你乖乖的……”
但太子不等她说完,又大声道:“我不要乖乖的!他们欺负母后,我不要乖乖的!我知道,他们不想要母后在儿臣的身边了!他们……”他大哭起来,“他们都不是好人!母后,母后,我不要旁人当我的母后……我只要母后……”
母子相拥,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