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太后继续笑眯眯地望着她,对身旁的崔氏道:“这个孩子面善,不要说你喜欢,就是我也喜欢呢!”
锦氏夫妻的表情略微有些僵硬,锦维捏着锦段的手臂,力道越来越重。锦段吃不住,咝咝吸了口冷气,乘人不备,飞快抬起另一只手,狠狠地抓了锦维那骨节泛白的手背一下。
锦维吃痛,手背几乎给她抓出了几道血痕,便眯起眼睛阴狠地看向锦段。
锦段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她吃准了有郑太后在,锦维绝不敢拿她怎么样。
果然,锦维只是狠狠瞪了她一眼,便放缓了手劲,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臂。
“走吧,孩子,陪我逛一逛你家的园子。”
李夜茗悄悄抬眼,看向锦段。
锦段极力地掩着喜悦,轻轻点头,示意她一定要跟着郑太后走。
李夜茗得姐姐点头,放下心来,也不看锦氏夫妻的表情如何,便径自随了郑太后往那翠竹掩映的幽僻处走去。
崔氏冷冷地回头看向锦段,那眼中带着一抹了然。
锦段低了头,自觉此举虽让自己与妹妹脱离了锦家的掌控,但又对不起锦家,毕竟他们并未为难自己。且看夜茗手中握着的书,便知崔氏说的不短夜茗吃喝,好好教养她这话并未作假。于是,刚生出来的几分胆气又消散了下去,不敢与崔氏对视。
正要跟过去,锦维却阻了她的路,将她留到了最后。
“没想到啊,居然还会使釜底抽薪之计,看来我们都小瞧了你。”冷冷的语气里满是讥讽。
锦段心怀愧疚,有心低下头来任由他骂,但想一想又不能如此,这事还是要瞒着锦家,便只得抬头辩解道:“太后娘娘临幸府中,实是临时起意,我又如何知道?更何况,夜茗为何会在这里,我便更加不知道了。大哥又何来釜底抽薪一说?”
锦维却不信她的话,仍旧冷笑,“果然是进了皇宫,人便学会了精明胆大。不过你最好不要说错话,做错事,否则我必定饶不了你!”说着,他倾身凑近锦段,声音又轻又细,“你以为,太后会为了区区一个鸠占鹊巢的虚凤假凰,而跟我们锦家翻脸吗?就算她想要你做太子良娣,那也要占着我锦家的名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与锦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锦段抬起眼睫与他对视,黑湛湛的眼珠反盯着他,道:“是,我是锦段,是锦家的女儿。宫中的那些内侍宫女们之所以对我如此客气,只是因为我姓的是锦。你放心,我对自己的斤两再明白不过。”
“知道就好。”锦维却不肯就此放过她,又问:“太后是否发现了什么?还是……她已经知道了?”
锦段摇头,原想说没有。但是转念一想,道:“她只与我说过,过些日子便要将我送去东宫侍服太子。”
锦维挑了挑眉梢,目露疑惑。若郑太后已然知晓锦段的真实身份,又怎么可能还要将她送去东宫?就算锦家的女儿做太子良娣是委屈了,那良娣的位置也绝对不是一个小小的山村孤女有资格占有的。
还是……郑太后并没有发觉什么?
但若真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又如何解释李夜茗之事?
真的只是偶然?
锦段看着锦维阴晴不定的脸,知道他产生了怀疑。同时也暗道侥幸,亏得锦氏夫妻要陪着郑太后逛园子,脱不开身;又亏得锦维仍是少年人,未有锦氏夫妻那般深沉的心思,否则她的这些话是绝对无法让他信服的。
她这边尚自侥幸,锦维却突然冷冷地低声道:“李夜如,你想摆脱锦家,不是不可以。但看在你占了我妹妹名头的分上,我还是提醒你一句,错恨了好人,错信了恶人,这些,都是能够要命的。”
锦段心中冷笑。她不想管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可是谁能由得了她?从来都是被利用的人,是没有选择可以相信谁或不相信谁的权利的。锦维说的“恶人”意指郑太后,但锦段也绝不相信他们锦家真就是一片好心,否则他们也不会干这种李代桃僵的事情。
她微微躬身,言语恭敬,“兄长的话,锦段记住了。”
自找到了李夜茗之后,郑太后面上便呈现了些倦意,吩咐在园子里的凉亭稍作歇息。亭子里早摆上了各色糕点、果脯与蜜饯,郑太后笑呵呵地招手叫了李夜茗,“过来过来,我问一问你。”
李夜茗看了看锦氏夫妻,垂首上前。
郑太后捏了一颗丁香李雪花应子,看了一眼却并没有吃,又放了回去,“你知道皇宫在哪里吗?”
李夜茗摇了摇头。
锦段偷偷瞧了一眼锦氏夫妻,二人俱面无表情。
郑太后又问:“那你可想去皇宫里面?”
李夜茗看向锦氏夫妻。
郑太后道:“你不用看他们。我喜欢你,想将你带到宫里头去陪我,他们自然只有欢喜,没有反对的道理。”说着笑看锦氏夫妻,“你们说是不是?”
崔氏朝李夜茗道:“太后娘娘喜欢你,是对你天大的恩典,还不谢恩!”
锦段几乎可以想象,在平静的表面下,崔氏心中隐藏了怎样的滔天怒气。
郑太后笑呵呵地又捏起了那颗丁香李雪花应子,放到嘴里慢慢地嚼着,向锦氏夫妻道:“既然你们都愿意,那我便要了这孩子去宫里陪我啦!我这个老婆子在深宫里面孤寂难遣,多个孩子陪我,我便多高兴一分!你们送了两个孩子来陪我,我不知有多欢喜呢!你们且放宽心,我定不委屈了她们!”
锦氏夫妻齐声道:“不敢。”
由郑太后亲口定下这件事的那一刻,锦段心中却突然没有了喜悦。
这件事终究顺了谁的心?如了谁的意?她的心中满满的只有疑惑。
锦段名义上毕竟还是锦家的女儿,既然回了府,得到郑太后应允后,还是要向锦氏夫妻磕头问安的。
她一直担心崔氏会大发雷霆,但没想到她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是锦础元,微微叹息着说了一句:“你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虽然嘴上从来不说,心里却都明白。如今既然你做了这样的选择,我们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是你要记住,你既已做了这样的选择,便是想要与锦家脱离干系,日后就是后悔,也不要埋怨锦家。”
锦段将嘴角紧紧地抿成一条线,“不后悔”三个字始终说不出口。她从来都身不由己,所有的人都比她强大,她……没有选择的余地,更没有后悔的余地。
所以她,从不言悔。
崔氏冷淡地接口道:“你既然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锦家,我们便遂了你的愿。只是我仍旧是那句话,你自己好自为之,不要拖累了我锦家。”
锦段低眉称是,后退一步,屈膝下跪,对着锦氏夫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