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郢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并未让谷大有去接太子手中的卷轴。太子起先还能忍住,但到底年纪小,在成郢幽深的目光的注视下,他逐渐撑不住,不由得担心地悄悄看向锦段。
锦段看到他涨红了小脸,眼睛里噙了泪水却强忍着不敢落下来的样子,心中十分不忍。她冲他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必害怕。许是因为锦段的安慰起了效果,太子又再次站稳身子,低垂着眼睫,一动不动。
直到大殿中的朝臣都坐不住,开始嗡嗡私语的时候,成郢才露出一抹微笑,示意谷大有接了卷轴,亲自打开看了看,笑着向太子说了一句:“太子有心了,去坐着吧。”
太子躬身称是,转身回到太子席上。刚一坐定,他又忍不住看了锦段一眼,眼神里满是委屈。锦段示意一旁的灵则,等下趁人不注意时去好生安慰太子一番。灵则点头,悄悄走到太子身后,亲自服侍他。
这时,成郢忽然问:“三皇子呢?”
文遗爱便抱了三皇子离座,走到御座下面,稍稍将三皇子举高,浅笑着道:“三皇子给皇上祝寿啦!祝皇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成郢大笑起来,道:“难得他有这个心!”
文遗爱道:“皇上可别当成玩笑,咱们三皇子心里可清楚着呢!”
成郢便笑道:“好好好,朕不笑他。你好生照料他吧。”
文遗爱笑靥如花,低眉称是。
坐在成郢身旁的锦段却止不住心寒。成郢这是要做什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他如此不给太子颜面,又如此抬举文氏母子。他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太子有什么地方让他不满意?还是他真的因宠爱三皇子,而生出了废太子之心?!
不!太子是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希望了。
成郢要废太子,她决不同意!
想到这里,她忽然心中一凛。成郢这般对待太子,自然明白她与太子现在是何等心境,可他为何还如此做?他要废太子,她自然不会同意。恐怕他的目的不止是废太子这么简单……
成郢……难道他是在做着废后的打算不成?否则,他何必当着百官的面如此抬举文氏母子!
自锦础元死后,锦家之势一日不如一日,唯一得势的便只有远在西北的锦维。她和锦素怀,还有锦家的老老少少,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只要有他们在,成郢便不必担心锦维不会束手就擒。
如今所有的事情都昭示着,成郢已经按捺不住了,他要对锦家动手了!神明殿内,君臣其乐融融,而坐在成郢身旁的锦段却感觉如坠冰窟。
她的丈夫不想再容忍她,已经准备对她动手了。
一直笑着饮酒的成郢突然转过头来,端着酒盅看着她,浅笑晏晏,温柔依旧,“皇后不陪朕喝一杯?”
锦段不动声色地咽下咬出来的满口鲜血,一双清冷的眸子看向他,端起酒杯,弯起唇角,一字一句地道:“是,臣妾恭祝皇上福寿绵长,国祚永延!”说罢,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沉迷了太久,失去了太多,是时候清醒了。
夜宴结束,锦段回到坤德宫。她叫来灵则,冷冷地告诉她:“递消息去锦家,告诉老夫人,就说我知道错了,一切依老夫人之计行事。另外提醒他们,皇上已起了废后、废太子之心,就要对锦家动手了,让他们一切小心。”
灵则听着,不禁瞪大了双眼,失声道:“您说什么?!”
锦段盯着缠枝花纹烛台上的小儿臂粗的描金红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冷笑一声,“成郢,你要斗,那便斗吧!”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儿,我总不能这般一直让你欺负下去。
次日,崔氏以想念孙子为由,求皇后允许他们祖孙二人在坤德宫相见。
坤德宫内室里,锦段与崔氏对坐长谈。
“你虽优柔寡断了这么久,但好在现在想开了,到底不算晚。”
锦段苦笑,“总不能任由他灭了程家之后,再声色不动地灭了我们锦家吧!先帝这么多年都动不了我们锦家,他一登基就先逼着父亲病倒,又一点点地将我们掌控在他的手掌之中……他太可怕了,咱们斗不过。”
崔氏冷笑,却不多言,只是告诉她:“你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能反复,不能退缩。否则,咱们家便真的完了。”
锦段想起成郢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摇了摇头,“您放心吧,再也不会了,我已经醒过来了。”
“听闻昨夜他有意抬举文氏和三皇子,让你与太子很是难堪?”崔氏忽然问。
锦段点头,“您仔细想想,自他登基起,程洛山死了,父亲病倒了,咱们家中只有兄长一人尚有实权……他每一步都在以退为进,我们看似得到了许多,但实则一无所有。娘,他这是要对我们家动手了。”
崔氏闭上眼睛,慢慢地道:“所以,他不仅想废后,还想废太子。”
“是。娘,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
崔氏开始闭目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道:“中宫易主,便预示着后宫不宁,况且你在后宫这些年,虽称不上有功,却也无过。他想立文氏,怕是没那么容易,光是御史台的那些官员们,便尽够他应付的了。锦段,你在宫中不可轻举妄动。朝堂的事情,交给我和你弟弟去做,你在宫中要做的,便是盯好文氏。”
“娘在宫外可曾查过文家?”
“你弟弟一直在查。文家在朝堂为帮林氏复起做了许多事情,不可谓不尽心竭力。但是那文遗爱……我看却未必是真心为了林家。否则她也不敢带着三皇子与太子争宠,意图谋夺太子之位。”
此言一出,锦段如醍醐灌顶。对于文家送文遗爱入宫的动机,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而对于文遗爱一直着力避开太子,她亦有所怀疑。但因这些日子她在宫中一刻不得安宁,便从来没有往深处去想。文遗爱既然是受命入宫帮林氏复起,又怎会生出个儿子来与太子争宠?这岂不是与她的初衷背道而驰?原来,如今文遗爱与文家也已成了互利、互用的关系,文家是想扶植文家的皇子做太子。
不管当年林家与文家是有连襟之情,还是有提携之恩,如今他们都已在权力的诱惑下,变得面目狰狞了。
“娘!”锦段一把抓住崔氏的手,“这是我们的机会!”
当年文家与林家共谋送文遗爱入宫的时候,必定曾信誓旦旦过。如今林家大厦倾塌,文家利用文遗爱平步青云,已有赶超锦家之势,却仍未能救林家于水火之中;文遗爱又生了个皇子,意图废掉太子,取而代之……
不过,文家忘了,林家还有一个林安宓在诸安宫里安安稳稳地活着呢!林安宓几乎付出了一切,只是为了她的儿子能有朝一日坐上至尊之位。但如今想要拉她儿子下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当年与她林家恩深义重的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