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段心中却又再明白不过,若无绝对的把握,林安宓何敢在她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此事若是传与成郢知晓,不要说林安宓,纵是整个林家,只怕也都逃不掉一个死字。但既然林安宓敢这般说给她听,便是没有十成的把握也有九成,并且笃定了她会生不出孩子来,笃定了她必然会养这个孩子。
林家,逼人太甚!
成郢,欺人太甚!
灵则带着宫女们在大殿里上灯,她问灵则:“皇长子呢?”
灵则道:“乳母抱了他在长年殿。”
锦段靠在软枕上,无力地道:“去,把孩子抱来。”
灵则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担心地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从惠妃走后您便是这个样子,可是她与您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锦段无声地笑了笑。有没有说不该说的话有什么要紧,关键是她有没有说出事实,而自己又能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去吧,把孩子抱过来,我想看看他。”如果她真的不能生了,那这个孩子从此以后便真如同是她的亲生儿子了。不论想什么样的法子,她也要与这个孩子死死地绑在一处,努力让他既是长,又是嫡,还要最尊。
灵则称是,赶忙去长年殿抱皇长子。待她将孩子抱回来,锦段伸手便将孩子抱进自己怀里,在烛光下仔细地看着孩子的小脸。
眉目间颇有几分林安宓的柔弱模样,但那鼻梁与薄薄的嘴唇、高高的额头,却是似足了成郢。只是不知道,他将来会不会是第二个成郢?虽温柔如熏风,但却最是冷血无情。
她抱着孩子,起身下榻,慢慢地走到殿门口,看着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映着宫灯散发出来的柔和的光,美如画卷。但此时的美景看在锦段眼里,却只是一片苍白,不管是心里,还是眼里,皆感寒冰彻骨。
灵则披了大氅在她肩上,轻声道:“娘娘,外头冷,您还是抱着大皇子进殿吧。”
锦段回过头看着她,半晌,微微笑了笑,“好。”
这华美如斯的宫殿啊,就如同这萧萧雪花,让人感到彻骨的寒冷。锦衣华服,却不如当年的褴褛衣衫温暖。
大年初四这一日,成郢突然与锦段道:“锦太师病了有些时日了,想见你一见,你这两日安排一下,回一趟太师府,探望一下锦太师吧。”
锦段做出惊诧的表情,道:“太师的身体不是一向健朗吗?”
成郢道:“年龄大了,多少总会有些不适。这些日子尚医院的太医们也都前往太师府看过了,只是总不见好。”
锦段皱眉嗔道:“夫人每回入宫,总也不给我说这事。你们都瞒着我。”
成郢笑着安慰她道:“原是想着过年,总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坏了你的心情。更何况……”他迟疑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锦段立刻警觉,成郢还不知道她就是锦家的亲生女儿,自然以为自己与太师府不亲,就算是过从甚密,自然也只是互利而已。但看着成郢那双盛满了关心的眸子,锦段怀疑他已经知道了此事。
“这样的事情,宜早不宜迟。那臣妾明日便派人去太师府通知,后日便过去吧。”
成郢笑着应了,没有再说话。
次日,锦段便命内侍前往锦家递消息,给锦家一日的时间准备接驾。到了第二日,锦段摆皇后仪仗,乘饰朱牙黄金重翟御辇归省。待凤驾行至太师府门口,太师府已中门大开,府中上自锦础元下至其孙锦素怀,统统在大门跪迎。锦段上前扶起了锦础元与崔氏,由他们簇拥着率先进了太师府。
待到了正堂,锦家上下再次对她参拜,她笑着让他们平身。她问了问锦础元的身体,崔氏只答并无大碍,不过是前些时候着了风寒,之后便一直缠绵着不曾好利索。锦段打赏了许多药材,又说了些让锦氏夫妻自珍的话,便遣散了锦家小辈众人,随着崔氏入了内堂。
进了内堂,锦段细细地打量着四周,心下感慨万千。当初她是自这里被接入宫中的,后来郑氏也是从这里接了李夜茗入宫,锦氏夫妻出言劝她好自为之。结果,她走到如今,想后悔却已无回头路。
锦段严肃地问锦础元:“太师可诊出是何病了?”
锦础元恭敬地道:“并未诊出是什么病症。”
听到这句话,锦段心中忽然一松,又骤然一紧。
崔氏在一旁道:“若只是一个小小的风寒,总不至于缠绵至今,我总认为还有旁的原因。”
锦段也道:“若真是查不出来,夫人不妨多多留心太师的饮食。”
崔氏淡淡地道:“这个我自然是会留意的,你难得回来一趟,时间并不多,这些便不要再多问了。”
锦础元站了起来,道:“我先出去了,你们母女说说话吧。”锦段归省的原因,锦础元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身为父亲,这样的事不是他该多问的。有崔氏在,他自应避开。
锦段起身送他,又道:“烦请太师帮我将灵则叫进来。”
锦础元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崔氏皱了皱眉,问道:“可是你的那个掌事宫女?”
“是的。”
“可信吗?”
“她原是司空府的旧婢,是程洛山送进来的。”
听到灵则是程洛山送给锦段的,崔氏怔了一下,嘴角微翕,到底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不一会儿,灵则便进来了。锦段嘱咐她将近旁守着的侍卫与宫女尽数调开,不许任何人接近这个院子,并要她亲自看守。
灵则点了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崔氏带锦段转过一道屏风,扶她躺到了床上,并亲手给她放下了帐子,轻声道:“你等一下,人在别室里候着呢。”
崔氏说完便要去请大夫。她刚要转身的时候,锦段忽然揪住了她的裙裾。她怔了一下,问锦段:“怎么了?”
锦段并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揪着她的裙裾,连骨节都泛白了。崔氏忽然明白了锦段是在紧张,她看着那只揪着她裙角的手,暗叹了一声,轻轻地将其握住,声音不自觉地软了几分,“莫怕,有我在,你不要怕。有咱们家在,有你哥哥、弟弟在,你什么都不必怕。”
她将这个女儿丢了十几年,如今自己的亲生女儿虽然回来了,却始终与她不亲。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这终究是她的女儿啊!没有关系,没孩子,她给她找孩子;地位不稳,就算让锦维和锦言托着她,也要将她托稳。
锦段在崔氏要去请大夫过来的那一瞬,的确是害怕、后悔了。也许是因为她在内心里终于将崔氏认作了亲生母亲,所以在崔氏要走的那一瞬,她才会失措地揪着崔氏的裙角,将内心的恐惧表露了出来。因为是亲生母亲,所以才不会担心,她会害自己。
只是她没有想到崔氏会说出这样的话。她说:“有我在,你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