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听到一位天上来的小鬼说天庭有仙子结亲,天帝大悦,赠与人间十万里红妆。红霞漫天,好看极了。只是我这暗无天日的地下,瞧不见这美景。寻常小仙结亲定也不会讨得天地欢心,也不知是哪位有身份的神与小仙结亲了。
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永不见。
我是一株彼岸花,生于忘川河畔。寻常彼岸花打萌芽起便存有记忆,独独我没有。
现如今我五百岁,方才知道我是生长于此的一株彼岸花。别的花都陆陆续续化为人形,依旧我没有。她们可以选择留下或是去人间历劫升仙,我却依然是朵花。我的花色呈殷红色,旁花却是洋红色,忘川河那岸的也有极少数黛色。
如此如此,我倒是最特别的那个,也被孟婆当宠花养起来。
我问过孟婆,她说我不同,种花时少了一味仙药助长,因此才会生长如此缓慢。想化成人形,尚需五百年。
我反应如此迟钝,想来一辈子要困于这黑暗中。
听孟婆说天上也是乌黑一片,甚至比这里要阴暗的多,神仙也都个顶个自私。三界中,这里每日都接不少人间小鬼,我却独独不了解人间。
人间,到底是何种样子?
这丝毫不见光的地方,生我养我的地方,我生出一丝逃离之意。
忘川河上泛着的,孟婆说是光,可我觉得光不该是浊色的,那血黄色,过往小鬼无一人不敬而远之。光后面跟着明,不明亮,怎能叫光呢。三生石旁的幽绿色,众人也道是光,可那分明是灯,纯粹为了照亮往生的鬼。
我缠着孟婆问,她却从来都是支支吾吾糊弄过去,不告诉我一点光的消息。
每日,我都朝着过桥的小鬼喊:谁能同我畅聊一番呐。几年过去,终有一人间来的小鬼肯同我讲。他穿着倒是得体,眉眼间不似这里的小鬼,带了些清朗,手持一把折扇,想来这便是孟婆给我读的画本子里的俊俏公子。唯独……颈上血痕,如此,定是吊死鬼了。
原来人间的光是暖的,同忘川河一般,光色同是黄色。他是个穷书生,每日都要伴着光夜读,光似一束束,每一束都照到他心中了。只是,十年苦读,一朝中榜眼,却惨遭中探花之富贵公子毒害。我问他:“阎王呢,人间的阎王爷可曾为你鸣冤?”他听后低头不语,许是一刻后,他叹声气:“我心向光明,想来光明总有一日也能向我一回。过了这人皆惧怕之地,下辈子定会好好待我。”
他如此期盼下辈子,人间的光看来是很不错的。他话音落下,孟婆便扯着嗓子喊道:“阎文在哪里?该来领汤上路了!”
他从袖中掏出一颗比花种稍大些的球,告诉我这叫糖,人间之人都钟爱此物,我托他藏在我身后石头后面。他照做后便欣然前去,不似旁人,爽快喝下孟婆熬的汤。
我溜神的功夫,他便已不见。可惜没见得他所投生之处。
见过他后,我对光,却是更加向往。带着这样的向往,我每日汲取孟婆浇灌的药灵,盼着化为人形,去人间走一遭。这等心思,自然是瞒着孟婆,若是被她知道陪了她五百余年的朋友生了别的心思,定是要难过吧。
孟婆却也是忙的,估计腾不出如此心思来关照我。
把心思隐下,大致又是过了百年光景。那位公子到底应该是该再度踏上轮回路。寻他许久,并未觅得一点踪影,终于把自己混成人形了!可以去人间逛逛,体验一下画本子里的生活了。
孟婆把汤熬好便从亭子里出来了,见我这样子倒也并不震惊,对我道一句:“你成人形了?”我笑着应:“孟婆呀,你看我可是成人了,去人间历劫也得有我的份了吧。”孟婆道:“我养你这么多年,你竟不先想着孝敬我,怎一心想着离开我哩。”
我凑到她跟前,捏着她的下巴,凝视段时间,缓缓开口:“叫你孟婆倒是把你叫老了?你这脸可是年轻着呢,死的早的俊儿郎哪个不盯着你的脸看好些时候?”说完向她抛个媚眼,挑挑眉。
我这刚化形的小妖,就知道这般动作,我也是不凡之妖啊。
她看到,推开我,叉起腰,又开始扯着嗓子喊:“你这小花妖,竟敢调戏我?本婆也是盘古上神开天辟地时就存在的神,阎王他也得让我三分呢。被你调戏,被旁些小鬼看到我可怎么见人?!”
说罢便扭头往阴阳交接口去了,她朝我摆摆手,说道:“你平日见也见的多了,替我守一天,我去天界开个会。”她便如此消失在玄关处,我只好到那桥上等待轮回的人间小鬼。
原来这也是份苦差事,全然不如做朵花悠闲。半日已过,还未有一人来这里,想来今天又是大喜日子,天上人间,定不是忘川这里的孤寂景象。毕竟新生,未免有些嗜睡,我便倚在桥柱子边休憩。
“怎的没人,阴间看来真是荒凉景象。”一道声音传来,我蹭的站起,准备送他度轮回。我的眼睛盯上他,便不再想挪开。那位阎公子,今日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可曾记得我?”
“呀,自然是不记得,那时我只是朵花。”
我喃喃自语。
他道:“姑娘看着倒像是故人,小生实在……实在没有印象。”说着,朝我作揖。
我摆摆手,说:“不记得正常,正常。只是,你身着衣裳也算是名贵,我见过自称人间的王的一个小鬼穿过呢。只是相貌依然年轻着,你又是短命鬼?”
他苦笑:“我做了正三品文官,衣裳也是圣上赐的。无奈朝堂之上比寻常地方暗箭要多。圣上爱民,饥荒之时开国库,可那些钱,全是入了……”他脸色涨红起来,甩袖又言:“可是都入了贪官口袋,同圣上讲明之后,没过多久就被宰相暗杀了。”
原来他的伤口在背后。
我问道:“画本子里,宰相不是好官,这个国家大致存活不了多久。”
看他依旧愤懑,我就推他到孟婆弄得小摊子上:“孟婆今日不在,我来帮你度轮回。”
我盛一碗孟婆汤给他,唱起孟婆度人时唱的歌谣:“奈何桥,路遥迢,一步三里任逍遥;忘川河,千年舍,人面不识徒奈何。”
唱完歌,他也将汤全部饮下。这次,我看到了他的来生,尊贵的帝王家。却……又是短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