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白在平阳城中耐心等待鲍叔牙回师时,鲁国都邑曲阜早就流言四起,国人百姓对乾时大败议论纷纷。
有的说鲁侯同是因为讨伐亲戚之国,不为周公所庇佑,才至于大败。
还有的说齐侯大军已进至蒙地,势不可挡,恐怕不日就将陈师于曲阜城下,对战争前景极感到悲观。
鲁国市肆之间,一曹姓国人见此情形,不禁向身旁的同族友人询问道:“沫子素有谋才,以沫子之见,君上遭逢乾时之败,此战的前景将会如何呢?”
被称为沫子者对这些议论不以为意,在喧闹的市肆中,捧着一册竹书自顾自地仔细研读。
他听闻友人询问,才抬起头说道:“朝中自有贤人,怎么轮到我们这些国人发言呢?只有顺其自然而已。”
说罢他又捧起竹书读了起来。
曹姓国人着急道:“怎么可以顺其自然呢?齐侯次师于蒙邑,君上又是新败之师,不能守御,恐怕有失国之虞!”
沫子闻言叹息道:“难道我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吗?只是君上逆农时伐齐,国人皆有怨言,如今果然大败。”
“当此之时,纵然齐师伐我,又有几人愿意参军呢?须知农时不可违,国人又怎么愿意放弃自己的利益,而去保卫君上的利益呢?即便真有失国之虞,也没有办法阻止。事已至此,还是交给肉食者去考虑吧。”
曲阜宫室之中,就连空气里也充斥着紧张的气氛,忽地一名甲士急迫地从外而来,一枚竹简递送到了鲁侯同的面前。
路寝殿内,鲁侯同无力地倚靠在座位上,神态间颓废之色尽显,他撇过一眼正摆在案上的竹简,感觉自己已经没有生气的余力,说道:
“又是北鄙城邑陷落的消息吧?寡人已经不打算再看了。连月间北鄙接连失守,鲍叔牙又挥师在东,众卿能否告诉寡人,齐侯究竟要打到什么时候呢?”
鲁侯同此言既出,众卿大夫都缄默不语,谁也不知道齐侯何时才会停止伐鲁。
有的大夫虽然嘴上不说,暗地里却腹诽:君上您在乾时战前,不是也没有打算给齐侯留有余地吗?
施伯见朝中大臣无话可说,心里暗自叹息,上前奏道:“乾时之败后,国人厌惧师旅,已经无法抵御齐侯之师。”
“况且戎事征伐之本,在于不违农时,如今更不可轻启衅端,何况侵凌,依臣之见,只有与齐侯罢兵言和,乃为上策。”
“齐为大国,底蕴深厚,非鲁国所能比拟,纵然稍违农时,也非紧要。倘若两国交兵绵延,齐侯还能够支撑,鲁国却要先瓦解了。”
鲁侯同听了施伯的谏言,也觉得只有如此,他问询道:“寡人遣使求和,齐侯如何同意?倘若齐侯提出过分要求,寡人又将如何是好?”
施伯无奈道:“鲁国虽然已经不能抵御齐师,但曲阜毕竟为坚城,足可固守数月,齐师虽众,也不可久在外。
请君上容臣直言,战局崩坏至此,已经没有可以争辩的余地了。鲁国虽然失了杞地,但杞地入鲁不过二十年,其地大夫邑宰不过新封,并非君上肱骨之臣。”
鲁侯同明白施伯的言下之意,默然不语。
施伯接着劝道:“君上以赎金索回秦子、梁子,以及杞地坚守城邑的大夫,其余降齐者随之,其族不论。倘若不能尽早议和,失土只怕就不止是杞地了!”
众卿大夫哪里不清楚施伯之意,杞地坚守城邑的大夫,又哪里赎得回来?谁不知道坚守的平阳城宰已为齐侯斩首?
这不过是在堵与此相关家族的嘴罢了,但是施伯既然为鲁侯同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又说“其族不论”,也的确不好多说什么。
朝中大臣眼见事态已逐渐成为定局,也纷纷赞同施伯之言,认同必须尽快与齐国议和,以免使鲁国遭受更严重的损失。
鲁侯同思索一番,也只能安慰自己仅止失了杞地,毕竟杞地之民并不很顺服鲁国,鲁国在杞地的大夫也不能为自己提供什么帮助。
而且齐侯如果不取杞地,那么自然是在西侧取汶阳之田,鲁侯同自觉汶阳之田要比杞地重要的多。
正如施伯所言,杞地入鲁才仅仅不过二十年,这里并非鲁国核心地区,其中大半都是原居于此的杞民,鲁人在此的并不多。
对周公礼乐耳濡目染的鲁国人,对待杞民自然不可能是一视同仁的,来此的大夫也一向效仿初代的鲁侯伯禽移风易俗。
移风易俗也许有些效果,但风俗是潜移默化的结果,凡是采取激进措施都会导致反抗,杞民自然也不例外,因此对鲁人的统治并不很顺服。
这也是小白之所以能够在杞地所到之处,大者得城小者获邑的原因。要知道平阳城这样的坚城,可是诸侯国邑的规制,寻常情况绝难攻克。
后世楚庄王问鼎中原,兵车千乘,也在宋国都城商丘之下困厄九月之久,始终未能克城,曾数次打算撤围,又恐怕霸主地位会因此动摇才未撤军。
其时商丘之内粮食已经耗尽,甚至惨烈到给后世留下一个易子而食的成语,仍然还在坚守。
杞民既然反对鲁人统治,当然不愿意帮助鲁人,甚至有杞地国人武装给小白提供支持,乃至于反戈一击。
鲁侯同最终还是同意采纳施伯之言,打算派遣使者前往驻扎在蒙地之野的齐军向小白请求议和。
然而出乎鲁侯同意料,乃至于施伯也未曾想到,正在这时,一名甲士在殿外来报:
“齐侯遣使已至于曲阜,请君上相见,不知君上之意?”
施伯趋行几步,问道:“可曾问齐侯所遣的使者姓名?”
甲士闻言回报道:“敢告于大夫,齐侯遣使正是上次的来使,齐国公族之中,名为隰朋的便是。”
施伯喃喃自语:“隰朋,真是不简单啊。齐侯如何收揽到这许多才能之士呢?难道说大国果然能得士吗?”
鲁侯同听到隰朋的名字,面上有些挂不住了。上次见到隰朋之时,隰朋极力向他陈述齐鲁亲戚之情,然而自己伐齐倒不要紧,乾时之败一至于斯。
这可就有些尴尬了,鲁侯同连忙问施伯:“这个人寡人能不能不见?就由施伯代寡人与之谈和罢!”
施伯本在感慨之际,忽闻鲁侯同这样说,面色顿时变得肃然,他说道:
“这怎么可以呢?隰朋代表的是齐侯,并非代表他本人。如果隰朋仅止代表本人,那么微臣还能与之对等,但是既然作为齐侯使者,鲁国也只有君上能够对等。”
“如果让微臣代替议和,未免显得对齐国太过轻视,衅端再起难道对鲁国会是种好事吗?鲁国又有什么资格‘不弃周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