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师有七百乘之众,士卒辅兵加起来近两万之多,只是甲士就有三千余人。
俗话说人马过万,无边无沿,小白因此再看拔营开始行军的齐师,果真有泱泱之风。
经过王子城父的训练还未久,齐师的表现相较于小白先前在临淄外所视,竟然已经截然不同。
不但队形整肃,行进之间有条不紊,更能随时听从命令做出相应调整。即便小白对军事并不精通,只是略知一二,但也能看出这无疑是一支堪战之师了。
然而当小白当面对王子城父的才能赞赏之时,不料王子城父却回应道:
“臣有什么功劳呢?如果一定要说有,那么不过弥补缺漏而已。然而君上可知,齐国作为大国的底蕴,早在太公时就已经确立了。”
这虽然是王子城父的谦虚之辞,但也不失真情流露,因此小白亦以为然。
太公望封国与东夷强邦杂处,初立就有倾覆之危,哪怕是授予太公征伐东夷诸侯大权的周公,也只是想在东夷腹地钉个钉子,又何曾能够想到今日。
齐国即便不凭借周王室授予的虚位,也俨然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一方之伯,东海诸侯的表率了。
再想到齐桓之霸后的齐国,虽然实力仍然比较强大,但在春秋时代已经沦为与秦国一般的背景板。
秦齐两个大国,一个在西戎另一个在东夷,一个不能东出一个无法西进,一个败于崤之战一个溃在鞌之战。
因此也就只能坐视晋楚两个超级大国争霸的局面延续下去,直到一方解体。
而且比起秦国长期与晋国的不合作态度,齐国的态度就很耐人寻味了,甚至晋齐在很长一段时间较为友好。
对晋国来说,齐国的实力不可小觑,为了防止齐秦从东西两翼夹击,拉拢一方作为暂时盟友是最佳选择。
反而对齐国来说,晋国无疑是挡在争霸之路上的必经障碍,却能够安然陪坐末席,直到三晋分化后的战国时代才敢与秦国盟约,搞了个东西互帝。
显然,春秋后期很长一段时间里,齐国都对晋国的强大实力怀有畏惧,以至于连不合作的态度都很少,甚至已经丧失了原本具有的大国心气。
想及此处,小白不禁有些唏嘘感概,既然自己已经成为齐国之君,他自然不愿意让历史重新回到原来的轨道。
否则他穿越到春秋之世,如果什么也没能改变,又有什么意义。
小白振奋精神,朝身侧的王子城父询问道:“如今三军已至时水之东,距乾时也不过仅一河之隔。过了时水,就可以见到大片平原。”
“天色虽然还未晦暗,但也已经近于黄昏,倘若此时渡河未免有些晚了。虽然与鲁侯同约定明日决战,但并未约定在几时,不若命三军修整,明日渡过时水不迟。”
不想王子城父却神色严肃地反对道:“君上,虽然两军还未见面,但相距恐怕只在一二十里之内。相距咫尺之内,虽然未战,但却胜于已战。”
小白似有所悟,于是请王子城父继续说下去。
王子城父继续道:“既战,将军虽然临机决断,但如果形势不利,终究无能为力。但在将战而未战之际,能够决定的东西,却要比在战场上要多得多。”
“君上请试想,白日之间,四野旷然,士卒严师以待,而我军则半渡,为之所探知,这是能够轻侮之师吗?”
小白摇头道:“当然不是,若寡人轻率击之,即便能够战胜,也一定会遭到极大的损失。”
王子城父又道:“那么换作将入夜之际,敌军忽然大至,难以辨认数目。即便有周礼约束,当此诸侯相争之世,假使君上是鲁侯,难道能够得一夕之安寝吗?”
小白顿时大喜,回答道:“卿所言极是,倘若寡人是鲁侯同,也一样不能安心,更何况对形势一无所知的鲁国士卒呢?”
王子城父一向不苟言笑,听了小白的答复,却显露出一丝笑意:“君上明鉴,即便鲁侯不至于半渡而击我,但君子尚且不立于险境,何况君乎?”
小白对王子城父的判断深感信服,当下命令三军立即准备渡过时水。
时水古时水量较为丰沛,但至于春秋之世有所减缓,使得时水支流常有干涸,才有了乾时这片地形平坦的原野。
不过这并不代表时水的水量小,事实上到了战国世,如果不修建障防沟渠以预防,时水仍有决堤满溢的风险。
看着甲士们各自去沿时水的各处河滩测量水深,并询问附近野民,准备选取最浅处渡河。
小白先前了解不多,这才知道此时大军渡河并非他先前所想的乘舟渡河,竟然是从水浅处依次徒步涉水而过。
这使得小白不禁心生犹豫,毕竟齐人虽然是当地人,对时水不能说没有了解,但徒步涉水未免有些轻率了。
王子城父自然不会看不出小白的犹豫,但既然计议已定,对他来说只有执行,于是提醒道:
“君上不必忧虑,附近邑民有田在时水之东,论起对时水的了解,难道有谁能够超过他们的吗?”
“何况据其所言,时水虽然丰沛,但水患俱有周期,绝不会逆时而涨益,而且士卒也前往测量,君上暂且宽心。”
小白也知道戎事大凶,绝不容轻慢,何况此时军议已经制定,即便向南绕过时水源头也尚需十余里。
因此自己绝不可动用君主之权横加干涉,毕竟无论如何王子城父的军事经验总比他丰富的多。
但小白还是问道:“寡人见时水上颇有些渔舟,附近野民亦有渔户,能否征用些渔舟渡河。”
王子城父只得无奈解释道:“君上有所不知,这些渔户能够置办舟罟,本就并非寻常野民,其数甚少。何况以渔舟之大,要如何才能运输得了七百乘戎车的三军呢?”
小白闻言默然,实在无法辩驳。
好在待测量水深的甲士来报,却有一处河床较高,因而河水不深可以涉水而过。
王子城父于是急命三军依次从此处渡河。趁着天色还在黄昏,戎车甲士分队涉时水而过,正在天色彻底晦暗之前全军渡过时水。
王子城父这才请小白乘舟渡河,原来他早已征用了渔舟作三军将佐渡河之用。
小白本不欲区别于士卒,无奈之际,又想起他先前所说的君子不立险境,只好任由安排。
并不湍急的时水在渔舟下流淌,在月光下绽放着银辉,渔人面带敬畏尊崇地划舟驶向时水的对岸。
在时水对岸隔河而望的,正是鲁国的大营,鲁侯同的所在之处。
“鲁侯同果真以为两军交战是在战书中的明日吗?在寡人看来,决战在今夜就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