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山林里居然会有斑点花鹿在林间窜行,左右跳过几颗大树便消失在山间,若不是雪地上残留着一串串脚印,定不会想到深冬竟会有出来觅食的小活物儿。
山里杂草树干众多,故而积雪融化缓慢。山脚下就不一样了出了成片的碎石就是一座座小山丘,碎石上的雪片时不时被人用草鞋擦划,消融自然要比山上快上许多。
旭日东升,树枝儿上时不时会落下歇脚的鸟雀啼鸣,四处张望几下,振翅高飞。家家户户做饭的炊烟顺着蜿蜒小路儿不知飘往何处。
一个相貌憨厚的男人挎着一篮子鸡蛋朝着村里私塾那边儿走去,脚上穿的是双破旧的草鞋。山脚的碎石没有山上碎石那么尖利,棱角分明,不过多少人走过多少遍的小路碎石被被鞋子磨的圆润光滑。草鞋踩在碎石上不但不会硌脚,还会格外的舒服。
李四儿抬起袖子捂住鼻子眯眼说道:
“这该死的北风,把烟儿都给吹这儿来了,老子想好好走个路都不成。这挨千刀的老天。。。”
李四儿抱怨的时候迎面走来个年岁较大老人,老人双手负在身后慢悠悠的走着,奇怪的是这位老人裤腿儿故意褶到膝盖下,照道理说这个年纪的老人可经不起冬天里这般折腾啊,可老人像是没事儿人一般,悠闲的晃悠走着。李四儿没注意到老人,老人倒是先听到李四儿的抱怨声儿了。
看着李四儿胳膊上挎着一篮子鸡蛋,老人笑呵呵说道:
“李子,这是要去给送鸡蛋呀。”
李四儿见到老人后赶紧放下遮住鼻子的袖子,看着老人笑道:
“哎,赵爷,您这又是出来遛弯儿了?前两天村里的张先生不是救了孩子嘛,家里媳妇儿说给张先生送篮子鸡蛋,就那么意思意思。”
老人笑呵呵看着卷着裤管儿的左腿,继续说道:
“前两年儿给村北头的侄子盖房娶媳妇儿,不小心给大梁砸断了腿,山里的药铺儿也看不好,那是老头子我以为这条腿多半是废咯。你媳妇儿那时提着两篮子鸡蛋来看老头子儿,没曾想吃完你家的鸡蛋的,老头子这腿就好了起来,走起路儿来比年轻时还要利索。”
李四儿摆摆手说道:
“哪有您老人家说的那么玄乎儿?那是您老身子骨本就硬朗,骨头长住的时候正巧您吃了鸡蛋,哈哈哈哈。”
老人摆了摆示意李四儿过去,自己也朝着回家方向走去,说道:
“唉,先生是有口福了。”
“老爷子慢走。”
被老人夸了两句儿后李四儿走路都飘了起来,家里的那三四只老母鸡快可是自己亲手养了多少年的,比起自己亲儿子岁数都大,那下的鸡蛋是寻常母鸡能比的?老爷子说的没错,先生这回事有口福了,可他自己家里已经半个月没吃鸡蛋了。
这几天儿儿子一直在家跟着汤家那小子疯玩儿,还说什么不用上学的屁话,难不成是先生死了不用上学?就是村子里的人都死了那个姓张的老家伙也死不了,孩子说这话李四儿还不信,以为是元宵儿不想上学编造的借口,可询问了几家邻居后发现在先生哪里上学的孩子都没有上学。原因是半个月前私塾里的孩子跟自家还有汤家那小子打了一架,先生让他们在家反省反省。正巧趁着这回送鸡蛋问问先生啥时候上课?是不想在这里种地?还是他的老腰不疼了?
过了私塾的院子走过一道小拱桥就到了先生平日里住的小院儿。连大门儿都没敲李四儿两腿直接迈过栅栏儿便到了小院儿里。
一屁股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凳子行,李四儿把鸡蛋放在石桌子上,两腿朝着上面一翘,像是一位登门要债的大爷似的,冲着院儿里小屋喊道:
“老张啊,先生啊,来给你送鸡蛋了。”
连喊了几声屋儿都没人应,李四儿起身走到门子前刚想推门儿进去,听见里面有轻微翻找东西的声音,就在李四儿要推门儿进去的时候。门子忽然就打开了,李四儿下意识的身子向后仰了一下,先生双手背在身后站在门口满脸不悦的盯着李四儿。李四儿想要进去却被先生身形挡住,这家伙也不止是不讲理,还不知好歹,明显先生是不愿意让他进去,后者还伸着脑袋朝着屋儿里直看,除了一屋子的书还真是啥也没看着。
先生回首关住屋门儿,李四儿站在门口不怀好意的看着先生说道:
“老张,你这老家伙不会是来了个金屋藏娇吧,我可是听说咱这里的姑娘就是喜欢你们这些肚子里有点墨水儿的读书人。”
李四儿见先生毫无表情,觉得一点也不过瘾,没趣儿,便又盯着先生挑眉坏笑道:
“偏偏你这老头长的还真有世外高人那么点味儿,老实交代,你这小屋儿里是不是藏着什么美人儿?”
先生没搭理他直接越过他,坐在小院儿的石凳子上,直到看着桌子上的鸡蛋,先生才开口说道:
“你媳妇让你送鸡蛋来的?”
李四儿也毫不客气的坐在对面一脸无所谓说道:
“那可不是,媳妇儿说谢谢你那天儿从山洞火堆里把孩子救出来。”
先生瞟了一眼李四儿将鸡蛋朝着自己这边儿拉了拉,说道:
“不用谢什么,老夫为人师表应该做的,不说他是你李四儿的孩子,就是换做别人家的孩子老朽也一样进去救人,再者说就算老朽不进去救,他们也不会有事儿。”
李四儿笑着对先生竖起一根大拇指,说道:
“先生就是先生,说话听着就不一样。哎,你咋知道是我家婆娘要送你的?”
先生嘲讽的看了他一眼,不屑说道:
“一篮子鸡蛋,你能有这么大方?”
这话说的李四儿一口老血堵在胸口,这是啥道理?这是读书人该说的话?先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小筐,小心翼翼的将篮子里面的鸡蛋捡出来放在里面。
李四儿看着先生说道:
“老张,刚才你不会就是在屋儿里找筐装鸡蛋的吧?”
先生撇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看穿了先生心思后李四儿捂着肚子大笑说道:
“你这老家伙总说我不知好歹,不讲理。今儿我李四儿也说说你,你个姓张的老家伙真是不要脸。”
先生不紧不慢的将鸡蛋放进自家箩小萝筐里,一脸正经说道:
“莫说老夫救了你家儿子,你来答谢老夫。就是放在平日别人家给老夫送礼老夫也是来者不拒。君子,怎能拂人好意?老夫觉得此举并没有什么不妥。”
李四儿愣着听完了先生的话,再次竖起大拇指,说道:
“讲究儿!”
不一会儿功夫儿先生就将篮子里的鸡蛋全部捡完,提起箩筐转身走进屋子。李四儿还没从那句话里反应过来,便听见关门声和一句:
“慢走不送。”
李四儿看了一眼儿来时装的满当当的篮子,如今空无一物,不禁摇头苦笑。读书人啊,读书人收礼收的都是这么理直气壮,一定要让儿子跟这家伙学学那死不要脸的本事儿,做这老家伙的学生读书不一定能读出什么本事儿,反正肯定是吃不了亏。李四朝着屋儿里面喊了一声:
“我家婆娘要我问问先生,啥时候能开学?”
屋子里传来一声:
“赶明儿就来吧。”
李四儿站起来拎着篮子摇头一笑,小声说道:
“咱这送礼的人,待遇就是一样儿。”
李四儿走到小拱桥儿时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小院儿,喊了句:
“先生,山里晚上风大,多盖一层被子。”
屋儿里传出一道声音:
“这不有你送的鸡蛋吗?”
也不知李四儿听没听到,直到走出许远,才低声说道:
“吃鸡蛋还能御寒?”
李四儿家的鸡蛋真能御寒!
汤寅这两天儿自然也不用上课,除了跟李元宵在外面玩儿就是缠着汤和尚让他讲当年行走江湖的时候的故事,汤和尚自然是很乐意,爷俩儿每天黄昏时候坐在门槛儿上能说到连饭都顾不上吃。
有时候汤寅母亲也坐在门后面安静听着,不过她想的却跟汤和尚讲的毫无干系,她已经半个月没理丈夫了,丈夫还是一如既往,该吃吃,该睡睡,该说笑时说笑,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她放在心底的事儿。
她不明白为何那天夜里汤和尚不去找儿子,那可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平日里不出家门儿也就算了,可自己孩子都丢了,他还能在家躺的住?有时候她觉得汤和尚很爱汤寅,是一种父亲深沉说不口的爱,有时候她觉得这都是一种错觉,觉得眼前这个每日睡在自己枕边儿的丈夫真的如同佛陀一般无欲无求,他对寅儿的好都是一种幻觉,如梦境一般虚幻。
汤寅盘坐在门口一脸向往的听着汤和尚吹牛,看着渐渐落去的太阳将天边映的血红,汤寅撑着下巴问道:
“爹爹,天上真的住着神仙吗?”
和尚也像孩童一般将身上的已经磨的掉色的袈裟披在汤寅身上,说道:
“天上哪有什么神仙,不过眼前倒是坐着一个小神仙。”
汤寅笑着继续说道:
“爹,天上的神仙会吃饭吗?会睡觉吗?会拉屎吗?你说天上的神仙拉屎用什么擦屁股?”
和尚想了想说道:
“应该会吧。”
汤寅气鼓鼓的瞪着汤和尚说道:
“爹,你不是说天上没有神仙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