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有女同舟
童博和豆豆成亲后,每日或踏浪观海,捕鱼拾贝;或登山摘果,观花修竹;有时读书写字,下棋绘画;有时煮酒烹茶,耍剑起舞……两个人狠狠的过了一段闲云野鹤、逍遥惬意的日子。
龙泽山庄不比水月洞天,人在凡尘中,怎可不沾染烟火?两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童博亦开始思考起未来的生计问题,于是在某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韩霸天和龙雁适时的捧着一个厚皮铁盒从龙家旧宅的密道来到龙泽山庄。
“龙家祖上数代经营,积攒下这么些家业,既然你休息够了,就来干点正经事吧!”韩霸天一脸正色的从铁盒中取出厚厚一叠纸,却不是银票。
“姑苏,金陵,镇江、湖州,杭州,嘉兴……”童博挨个过目了一遍,“怎么会这么多?”
“龙家早年各处经营,在许多地方都留有田产地产,二十多年来我每年都会走一遍,今年你就跟着我一起吧,一来熟悉自家营生,二来认识庄上老人。”
于是,童博依依不舍的告别了新婚妻子,留下豆豆与龙雁守着龙泽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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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爹出去看货至少要一个月,原来都是到那些田庄去了,这回童大哥跟着,不知会早点回来还是晚点回来……”豆豆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盯着墙上刚画满的六个“正”字发呆。
“唉……日子好难熬的样子……”叹气的是个娇滴滴的女声,豆豆恍然一惊,却见门剑秋笑嘻嘻的站在门口,她的腹部高高隆起,人也丰满不少,白里透红的脸蛋洋溢着幸福的光泽。
“剑秋,你怎么来了?”豆豆赶紧走到门剑秋身边,又是拉她的手,又是抚她的肚子,“有七个月了吧,怎么这么大?”
“识书说是双胎~”门剑秋被豆豆拉着走到床边坐下,“所以有些事只好过来求你帮忙了!”
“双胎?哎呀,有什么事你让识书过来说就好了嘛,挺着这么大的肚子,他怎么能让你跑这么远呢!识书他人呢,我要说说他!”
“识书和龙婆婆在院子里说话呢,是我自己要过来的……你每天就知道跟童博黏在一起,又不去看我,我只好自己找来了!谁知童博都不在,你还守着空房?这都守了一个月了,你不闷得慌啊?”
“讨厌,你的嘴越来越贫了!说吧,有什么事要本姑娘帮忙的?”豆豆瞪着门剑秋笑道。
“着实是件重要的事……”门剑秋清了清嗓子,“门氏铸剑坊呢,有个挺重要的主顾,是定远萧家的大公子,名叫萧陌城。前日收到书信说他这几日要去铸剑坊定制新剑,可是我现在的身体十分不便,这萧公子又是一个极为挑剔之人,我怕王大柱那个二愣子应付不了,所以,你能不能替我跑一趟?”
“你是让我帮他定制新剑?”豆豆略略为难,“去铸剑坊是没问题,可我也不懂啊?”
“铸剑的事有王大柱和那几个老师傅顶着,我主要看重你头脑灵活反应快,只要别让那几块木头疙瘩把萧公子惹急了就行!”
豆豆想了想,点点头拱着手笑道:“承蒙门坊主抬举,豆豆一定不负重托,今日就去!”
门剑秋亦笑着拱手道:“多谢龙夫人大义相助,小女子没齿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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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原本沉浸于相思之苦的豆豆很快就自拔了,稍微收拾了些衣物,与龙雁交代一二,即刻便像只刚出笼的兔子,欢呼雀跃的离开了龙泽山庄。谁知在门氏剑坊呆了三四日,还未等到萧陌城,却先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锦兮?”豆豆丢下手中的木剑,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锦兮一身淡黄色的丝裙,黑缎般的长发倾泻在脑后,她涂了桃色的口脂,整个人秀雅又精致。剑坊两侧丁丁当当的声响随着她走近院落而渐渐慢了下来,那些铸剑的师父不敢正面看她,只在有意无意间撇上一两眼。细心的女子将那些零星却灼热的目光捕捉在眼里,心中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我来给你送药啊!”锦兮晃了晃手中包好的药包,看着一身劲装短打且脂粉未施的豆豆走到她身边,笑眯眯说道:“隐修说你身子受过太多冰冻,特意从地狱岩附近寻了火花草,配好了药茶给你调理。我去了龙泽山庄,龙婆说你在这里,所以我干脆就送到这里好了。”
“真是太麻烦你了,其实你放在龙泽山庄就好,不必跑这么远的……”豆豆礼貌而客套的笑着接过药包,其实她与锦兮并不算熟悉,且听说因为自己与童博成婚,锦兮难过了好一阵子,所以面对她突如其来的热情,豆豆感到更多的是尴尬。
“不麻烦。我成日里跟着隐修学习医术,也是闷得不得了,正想找个机会出来散散心呢……对了,童博什么时候回来?他知道你在这里吗?”锦兮微微笑着,有意环视了一下四周。
“不知道。我在这里帮门坊主办点事,过几日就回去。童大哥……应该也快回家了吧。”?豆豆皮笑肉不笑的摇摇头,心里却想着,她果然还是问童博来的。
锦兮点点头,站在原地愣了片刻,见两人都无话可说,于是指了指屋内,“我有些口渴,可以讨杯茶喝吗?”
豆豆才知自己神思飘游竟失了礼数,赶忙迎着锦兮进入正厅。沏好了茶便在另一张椅子上落座,硬着头皮想说点什么打破尴尬的局面,却一眼瞧见锦兮小指上环着一枚红藤戒指,是用三四根细藤编制而成,这小戒指手工简单,却别有一番淳朴的风味,细藤已经被摩挲的油光发亮,看着似乎戴了很多年,可是她之前却从未见过。
“好漂亮啊!”豆豆指着锦兮的小指感叹道。
“你是说这个吗?”锦兮将戒指取下,放至豆豆面前,“你没有吗?”
豆豆不知她何出此言,呆呆的晃了晃脑袋,只见锦兮微微一笑,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道:“他竟然没给你编过?”
“你是说……童大哥?”豆豆心中开始有些慌乱,连声音亦小了下来。是啊,她不曾参与过童博的童年,关于锦兮,她早就有一肚子的好奇,也曾试探的问过他,可是他总是以“什么都没有”来搪塞自己,然而锦兮的种种态度分明表示他们之间根本不会是“什么都没有”。她是相信她的童大哥的,他已经将全部身心交给了自己,可是越这样,她便觉得自己越发贪心,恨不得将他过去的一切也占为己有,恨不得将他全部的温柔统统没收……
“是啊,”锦兮见豆豆盯着那戒指却不愿意拿起来端详,于是重新将戒指套回小指,“这是童博十岁的时候给我编的,原先是戴在中指上的,现在只能戴小指了。”
“没想到童大哥还有这手艺啊……”豆豆抿了口茶,想掩饰语气的不自然。她一直想知道锦兮和童博的过去,现在锦兮似乎要主动说起,她居然又有些怕了。
“想我从小也算是和童博一起长大的,用草藤编个小玩意都不算什么,就连盖房子制家具都难不倒他。他曾经在树上自己搭过一个双层小木屋,桌椅床柜一应俱全,夏夜里不想回家,就拉着我们睡在树屋上。隐修怕高,族长唤他来喊我们走,他每次都拿我们没办法……直到后来我有一次不小心从那树屋上摔了下来,足足躺了一个月,再去看时,他已将树屋拆了。
再后来我们长大了些,数他武功最好,我便央着想拜他为师,他却说女孩子是要被男人保护起来的,不让我学武,反而求了黄仓长老收我为徒,让我跟着学些机关术。要知道天地玄黄四大长老都是不收徒弟的,要不是看在童博的面上,我也不会有这样好运……可惜,拜师没多久,黄仓长老就出了事,童博也要和御剑山庄的尹天雪定下亲事。
再后来,定亲的莫名其妙就变成了童战,而童博却离开了水月洞天……时光荏苒,他给我留下的,也只有这个红藤戒指了……”
锦兮喝了口茶润润喉咙,却见豆豆沉默不语,又问道:“咦,他都没有和你说过这些儿时的趣事吗?”
“怎么会,”豆豆仿佛听出了锦兮的用意,勉强笑道:“趣事他当然跟我说了不少,从三岁说到二十三岁,我每每听了都要打瞌睡,所以他说过我也不记得了;也可能这些事情在他看来都不算什么趣事,亦或者是他自己都忘记了,自然也就不会说给我听了。”
锦兮原本带笑的面孔略略沉了沉,心知再说下去也是无趣,于是呷了口茶,随即起身,“天色不早了,我还要帮隐修采买些药材,就不多打扰了!豆豆姑娘,告辞!”
◆◇
送走了锦兮,豆豆心头有一股说不出的烦闷。她走到院中拾起地上的木剑看了看,又丢到一边,气哄哄的站着不言语。
“豆豆姑娘,你若嫌木剑不好,不妨去藏剑阁取柄仿制的剑来耍,那些剑没有开刃,不会伤人。”门剑秋的小徒弟不明就里,向王大柱讨来藏剑阁的钥匙交到豆豆手中。
“也好,多谢!”豆豆接过钥匙,三步并两步去了藏剑阁,也没挑选,径直取了那柄仿制的天蛟剑重新回到院中。
“君不见淮南少年游侠客,白日球猎夜拥掷。呼卢百万终不惜,报仇千里如咫尺……”
豆豆口中吟着不久前童博教她的《少年行》,和着诗律耍起剑来。不知为何,“天蛟剑”握在手中,果然与那木剑分外不同,不仅剑术施展的行云流水,就连堵在胸口的一团闷气也顺畅了许多。
众人见她吟诗舞剑,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跑来院中观看。她剑法虽称不上绝佳,难得的却是与气质十分契合。女子身姿婀娜、面容俊秀,手中银剑飞舞,发间丝带飘飞,虽然装扮朴素,却有一种天然去雕饰之美,既有女儿的窈窕,又有男儿的潇洒!就在大家专心观看之际,一道浅蓝色的身影飞过高墙进入院中,未来的及打招呼,已在操场中心落定。
“赤心用尽为知己,黄金不惜栽桃李。桃李栽来几度春,一回花落一回新……”三尺剑在豆豆面前一挡,并着圆润的男声,顺着她的招式继续挥舞起来。
豆豆见状并不停下,反而加重了力道与步伐,独舞变成对舞,与那男子过起招来。男子剑法十分纯熟,却处处让着豆豆,众人的目光不禁向他转移,只见他长眉入鬓,双目犹两汪清泉,面如白玉,半束于脑后的发丝像墨色瀑布,配着一身飘逸长袍,似有仙人之姿。
“是定远的萧大公子!”王大柱认出了他,悄声说道。
“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定远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有新来的铸剑师傅连连赞叹。
“嘘,小心点,萧公子脾气不好,千万别惹怒了他!”
“我又没说他坏话!”
“背后说人也不行!”
“……”
萧大公子早把他们的议论听得一清二楚,却并不计较,只一心好奇这舞剑的女子是何人,为什么从前没有见过。
“遮莫亲姻连帝城,不如当身自簪缨。看取富贵眼前者,何用悠悠身后名。”吟诗罢,豆豆纤臂做了一个十分漂亮的回旋,收剑入鞘,双手负于身后,立着不动,注视着眼前这突然闯入之人。
萧公子微微一笑,拱手施礼,“在下定远萧陌城,与门坊主约好特来此处打制一柄新剑,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原来是萧公子!在下韩青蔻,叫我豆豆就可以了。剑秋身怀六甲行动不便,正在塘州城中养胎,特意委托我来接待你。方才如有冒犯,还请见谅。萧公子,请吧!”豆豆引着萧陌城去了正堂,王大柱早已遣着小徒弟沏好新茶,他知道萧陌城的小厮随后就到,于是又派人去里院收拾出两间客房。
萧陌城从怀中掏出图纸,摊开放在桌上,正想与豆豆讲解,豆豆却拉过王大柱,说道:“萧公子,我对铸剑之事不甚明了,您说与大柱就好,他是这里最好的师父——”
萧陌城却瞬间板起面孔,“我若直接说与铸剑的师父,就不必跑这么远偏来此处了。”
“看来萧公子是一定要找门坊主了,那我带您去塘州城里吧,”豆豆见萧陌城变脸如翻书,心中也微微上了火,可是他对门剑秋来说是个挺重要的客人,自己着实不好得罪,只好压下语气,“让王师傅跟着一起去,您有什么要求,也好当面有个说法。”
萧陌城摇摇头,“我这个人做事虽然要求尽善尽美,可也同样讲究随缘,若是刻意就没意思了,这要求对于铸剑亦如是。门氏铸剑坊最大的妙处就在于从不刻板,随性而铸,图样虽然画在纸上,灵魂却在人的心里。譬如今日姑娘舞剑,虽然剑法并不比门坊主更好些,却逍遥清朗、自在天成,我想姑娘今日的心境也全在这剑舞之中,萧某得以遇见,也算是萧某的缘分!就请姑娘以今日之心境为萧某提点一二灵感,算是姑娘帮了门坊主的忙了!”
“我今日的心境……”豆豆无奈,心中暗叹自己分明是在发泄心中的不爽啊,可是又不能如是说,只好随口胡诌,“你说我的剑法逍遥自在,我想这大概就是我今日的心境:希望自己如诗中所云‘淮南少年游侠客’,一柄剑、一匹马,来去逍遥,得意自在,对朋友一片赤诚,对爱人心怀坦荡,没有隐瞒和欺骗,没有勾心与嫉妒……”
说着说着,心里却又想到锦兮所言之事,胸口的闷气又慢慢凝结。萧陌城却听的大为赞赏,“豆豆姑娘的心境正是我所向往,若不是担着家族的重任,萧某何尝不希望自己鲜衣怒马、逍遥江湖……可否请出文房四宝一用,萧某想改改这图纸!”
豆豆给王大柱使了个眼色,王大柱即刻取出笔墨纸砚,萧陌城于是在原先的图纸下方改了起来,他将剑身改细改短,剑格和剑柄也调整的更为纤巧,又写了“少年行”三个字在剑柄,修改完毕,将图纸交给王大柱:
“细细打造,不必着急,要做的轻巧坚韧,挥舞起来能够行云流水!”
王大柱点点头答应着,拿了图纸出去了,门剑秋的小徒弟却把萧陌城的小厮领了来,小厮大包小包的带了许多东西,一脸愁容的嘟囔道:
“公子,您有功夫,我可没有啊!您再跑快些,我都要赶不上了……”
“这里又不是第一次来,怎么就赶不上了?”萧陌城皱了皱眉,“东西都买齐全了吗?”
小厮举了举手中的竹篮,豆豆朝那竹篮中看去,里面竟有鱼有肉还有菜。
萧陌城点点头,“你先下去休息吧,晚上我请豆豆姑娘吃酒,看你好好露一手了!”
小厮点头喏着穿过正堂朝后院跑去,豆豆不得其解,问道:“来者是客,难道萧公子还自备食材和厨师吗?”
萧陌城笑道:“这里处于湖心,且这些铸剑的匠人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想吃点可口的委实不易。不过这岛上有种野生的菌子十分味美,我此时也闲来无事,想去采些来做汤,豆豆姑娘可要同去?”
豆豆与他不熟,并不想多生事端,于是摇摇头道:“我有些乏了,就不去了。萧公子既是熟客,我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也好,晚饭时我再叫你吧!”
豆豆礼貌的点点头,亦穿过正堂回去后院自己房中。萧陌城望着她的背影呆立了半日,却不急着去采蘑菇,而是在桌子上铺了张新纸,泼起墨来。
画罢,跃然纸上的是一个骑在马上的少女,少女劲装短打,身后背着一柄长剑,束在头顶的丝带夹在长发中被风吹的向一侧飘飞,身下的骏马长鬃如发,四蹄离地,似在奔腾。那少女高扬着头,虽然白纸黑墨,却看得出她容光焕发神采奕奕,更重要的是——那张脸,分明是豆豆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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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豆回到房中,怀着闷气不知不觉迷糊睡去,醒来时已是傍晚。萧陌城在庭院榕树边的石桌上摆了几道精致的菜肴,又温了一壶好酒。虽是秋风微起,却有酒香入鼻,也让人忘了丝丝凉意。
“萧公子好雅致!”豆豆笑了笑。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萧陌城斟好酒,举起酒杯先一饮而尽。豆豆白日里的烦闷依然还没有化解,不等他敬酒,自己也干了一杯。
萧陌城见她如此豪爽,心中更是欢喜,正欲饮第二杯,豆豆却抢先斟满酒……三杯酒下肚,还未吃一口菜。
“此酒名叫‘醉花间’,甜香清雅,可后劲极大,适合小酌却不宜大饮,豆豆姑娘还是先吃些菜吧!”萧陌城感觉自己已经有点上头,夹了一块鱼放入豆豆盘中,“这是今天下午才从银雀湖中捞出的白鱼,非常鲜美,你尝尝!”
豆豆儿时总是被鱼刺卡住,所以生平最不喜吃鱼,但是碍于门剑秋的情面,只好勉为其难,夹了小块放在嘴里咀嚼半天。萧陌城见她该豪爽时豪爽,该文雅时文雅,心中更有无法言说的倾慕,不知她可曾与别人有过婚约?不管这么多了,这样的姑娘生平难遇,要好好寻思如何表白才是……
萧陌城又盛了两碗菌菇汤,自己一边喝一边思考,豆豆却毫无胃口,只略略尝了一下,又自斟自饮起来。萧陌城喝完菌菇汤,不多时,头脑有些发晕,他只认为是醉花间的酒性,却不知是菌菇出了问题。他想强行撑起意识,反而越来越迷糊,最后不受控制的一头栽在桌上沉沉睡去。
豆豆也只认为他不胜酒力,于是唤来小厮将他扶回房中,自己却拎了酒壶走到水边,挑了只玲珑小舟一跃而上,任其在水中飘荡。
她半倚在船沿,仰头将酒倒入口中,向来酒量惊人,此时却有些微醺。小船已远离渡口,四周净是湖水,只有远处的点点渔火衬着满天星光倒映在水面,分不清是天上星还是水中星,只觉自己置身浩瀚银河,如梦似幻。
忽然一阵旋风呼啸过耳畔,小船微微一沉,豆豆迷迷糊糊睁开双目,眼前浮现出一张极俊朗的面孔,那墨色卷发,那剑眉星目,那似水温柔又灼灼如火的眼神,分明是先前令她朝思暮想,今日又令她异常烦闷的人!
“童大哥?”豆豆不可思议,顿了顿,只认为自己在做梦,又闭上眼睛,醉笑道:“我真是喝多了…童大哥怎么会来这里……”
“豆豆!”
声音入耳,是那专属于她的甜腻语调。豆豆又睁开眼睛,眼前之人正盯着自己,小船晃晃悠悠,周身一片星光朦胧,就算是梦又如何?她一把搂过男子,向他贴上自己柔软的双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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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香侵入口鼻,本就因思念而情动的童博更添了几分痴情醉意,他温柔且霸道的撬开她的牙关,与她深深纠缠在一处,肆意攫取她的甘美,直到她因为无法呼吸而将他推开。
“童大哥,真的是你?”豆豆终于有些清醒,“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说呢?”童博将她压在身下,低沉的嗓音并着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说道:“这么晚了跑这里来做什么?”
“我……”豆豆心中的烦闷一涌而出,却依然觉得委屈,轻轻用拳头捶了他两下。
童博握起她的粉拳,“一个多月了,你都不想我吗?”
“你……”豆豆抑制不住滑下泪来,“讨厌……人家就是因为想你才跑来这里……你大概都不想我吧……”
“傻瓜……我怎么可能不想你……”“怎么了?”童博装作没有感觉,挑了一缕秀发在她脸蛋上逗弄。
“讨厌,你……”豆豆又抓住童博逗弄她的手,不让他乱动。
“讨厌还是喜欢?”童博笑道。
“……”豆豆沉默半晌,开口说道,“锦兮来过了,跟我说了一些事……是你们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的事……说来听听?”
“你编了戒指送给她。”
“还有呢?”
“你盖了树屋拉着她住。”
“还有呢?”
“又怕她摔下来,所以把树屋拆了。”
“还有呢?”
“你说女孩子应该被男人保护,所以不让她跟你习武,还求着黄仓长老收她为徒。”
“还有呢?”
“暂时就这么多。”
“所以……你是在向我求证吗?”
“这么说她说的都是真的了?”
“当然。”
“你……”豆豆气的哑口无言,转过身照着童博坚实的胸膛又捶了一下,遂不说话。
童博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握了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我昨日天黑了才回到龙泽山庄,姑姑说你在这里,我就赶忙追了来,结果……你就和我说这些?”
“怎样?”豆豆嘟起嘴,“你对谁都这么好,好像……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傻丫头,”童博吻了吻她的额头,“戒指是小时候锦兮教我和童战编的,我们每人都编了十几个,水月洞天的小孩子无论男女见者有份。”
豆豆一愣,童博继续说道:
“树屋是我搭的不假,可上来睡觉的不止她一个,我拉她是因为她爬不上来,我还拉过小甲小乙呢。后来锦兮与童心在树屋上打架,两人都摔了下来,所以爹让我把树屋拆了,谁也不许上去玩。
“不让她学武是因为我没工夫教她,让她跟着黄仓长老是因为不想让她总跟着我。”
“这……你说的可是真的?”
“你可以去问水月洞天的任何一个人,只要你不怕人家笑话……”童博刮了刮她的鼻尖。
原来事是这样的事,理却不是这样的理……豆豆胸中的郁结顿时全部消散,心情立刻明朗起来!她结结巴巴的为自己找借口:“我……我只是遗憾没有参与过你的童年而已……”
“你参与过的。”童博神秘兮兮的笑道。
“嗯?什么时候?”豆豆思来想去,认为自己小时候不可能与童博有交集。
“你既然不记得了,我也打算保持神秘。”童博捏了捏她的下巴。
“说嘛,什么时候?”豆豆正撒娇,却听见一阵敲门声。
“豆豆姑娘,起床了吗?”
“是谁?”童博轻声问豆豆。
“是定远的萧公子。”豆豆抓了衣服准备起身。童博却抢先一步,快速穿好衣物,先走到门口,开了道门缝。
萧陌城一见开门的是个男子,且衣衫还未完全穿戴齐整,不禁吓了一跳:“你是何人?!”
童博故意扯了扯散开的领口,见豆豆已穿戴完毕,便将门缝开的稍稍大些,昂首笑道:“在下是豆豆的夫君,童博。请问公子有何贵干?”
“你是……豆豆的夫君?”
萧陌城脑中只嗡的一声,豆豆真的已经嫁做人妇了吗……可是,她昨晚还在与自己对饮……
“萧公子,有什么事情吗?”豆豆已跑至童博身后,将门全部打开。
萧陌城瞥了一眼还未来得及收拾的床铺,又看着眼前的男子,他伟岸端正,高大俊朗,无论何处都与豆豆十分般配……昨日的一顿便饭,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无事,”萧陌城尴尬的笑笑,心中五味杂陈,“王师傅已经开始着手铸剑了,我想一时半刻也不可能完工,此处远离城镇甚为不便,故而打算先去别处小住,豆豆姑娘也无需为了门坊主留在此处了。”
童博早已从萧陌城细微的表情中察觉到了什么,然而萧陌城什么都没说,却让他心中不由敬佩起来。
“多谢萧公子体谅,童博前些日子不在家,昨夜才与妻子团聚,确实有不少事情要做。既然如此,我们今日也回家去了,萧公子日后若到塘州城,还请来龙泽山庄一聚!”童博拱手施礼。
萧陌城拱手还了个礼,又看着豆豆点了点头,算作最后的招呼,继而转身一步一步离开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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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某日,识书来到龙泽山庄,交给童博一个精致的长匣。
“这是萧公子托我转交给豆豆的,说是感谢那日在铸剑坊接待了他。”
童博打开长匣,见里面放着一柄长剑、一副画轴。长剑剑柄上刻着“少年行”三字,剑身却轻薄纤巧,一看便知是女子所用;而画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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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豆从三花坊回到龙泽山庄,见童博正在伏案挥毫,待她走近时,他正好完成手中的作品——准确的说,是在已经装裱好的画作上增添了几笔。
画中一左一右两匹骏马,马上一男一女相视而笑,女子劲装短打,长发飘然;男子披风轻扬,卷发如墨。
豆豆看着半新半旧的墨色和萧陌城的落款,即刻明白是怎么回事。她没有说话,只抿着嘴看着童博甜笑。
“我只是想……无论身在何处,都能与你相伴。”
伟岸沉稳的男子竟有些微微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