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童博和豆豆一同化身龙形旋风，冲破瀑布形成的屏障，在数座高峰间盘旋。
那诛心井的井口原本就在半山高处，被一旁的山坡遮挡，因而不得见到后面的景色。水月洞天中，唯有族长与天地玄黄四大长老的绝顶轻功，才能够飞到高耸入云的山巅，所以那高峰之上，是一般人从来不曾踏足的绝境。
童博在其中一个山峰上寻了落脚之处，二人站定，云层触手可及。盛夏时节，此处却如深秋，虽不算多冷，却也有阵阵寒凉之气灌入衣袖。
“冷吗？”童博拉着豆豆的手轻轻摩挲。
“不冷，”豆豆摇摇头，“可是，我们干嘛要来这里啊？”
“我不知道，是这把剑，”童博举起另一只手中的神龙剑，“是它带我来这里的。”
“好奇怪的剑，总觉得它有灵性一般……”豆豆皱着眉头，“方才我们绕来绕去，我以为你是在找回家的路。”
“是有一股无形之力，似乎在寻找什么……我们转转看吧！”?童博点点头，正准备拉着豆豆走，豆豆却站定不动。
“等等！”她从童博手中将神龙剑抽出剑鞘，放在地上，“它自己一定会知道。”
神龙剑果然像有灵性一般，以剑格为轴心，以剑身为指针，缓缓转动了一个方向后停了下来。
“有了，你看！”豆豆兴奋的指着剑身所指方向，“就在那边！”
童博拾起神龙剑，一脸笑意的看着豆豆，“在你面前，仿佛显得我都笨了！”
豆豆笑着说，“那我不在你面前——我跟在你身后便是！”
二人相视一笑，手拉着手往神龙剑指示的方向跑去。
不多时，便见到前方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水晶石，与童氏一族常用来照明的水晶不同，这水晶石通体黑色透明，并不发光，上面用鎏金刻着两个篆体字：尘陵。
童博喃喃说道，“童氏一族的族长和大长老拥有极高的功力和法术，去世之后的遗体都会保留着部分灵力。为了防止遗体被有心之人利用，历任族长和大长老都是火化，骨灰如尘，从高峰上抛洒飘落。他们虽没有坟冢，却也有个灵位，这‘尘陵’，就是安置他们灵位的地方……神龙剑带我们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豆豆说完，又犹豫起来，“可这里相当于是童氏族长和长老的陵墓，我……可以进去吗？”
童博思考片刻，对豆豆点头说道，“不打紧，一起进去！”
走过刻着“尘陵”的水晶石，里面并没有木石建筑，可是周围一切都暗淡下来，仿佛蒙上了一层淡蓝色的微光，豆豆不自觉的深吸了一口气。
“豆豆，你怎么了？”童博见豆豆脸色苍白，停下脚步不再向前，“我们回去吧！”
“我没事，只是觉得……”豆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感觉好熟悉……童大哥，这里怎么和刚才的地方不一样呢？”
“应该是布了一层结界，”童博抬头望天上看去，有两只萤火虫竟一直在他们头顶上方慢慢的绕飞，“它们怎么跟来了？”
豆豆见状，伸手想去触碰，两只萤火虫仿佛想亲近她似的，慢悠悠的停到豆豆指尖，“童大哥，你看，它们比之前大了很多呢！”
“它们不是普通的萤火虫，能发出如此亮的光，应该是灯影虫。随它们吧，”童博说道，感觉手中神龙剑似有异动，一股力量从剑鞘传来，想要拉着他走，“豆豆，快跟上！”
越往前走蓝色越重，直至都快看不清了，神龙剑方才罢休。两只灯影虫跟在身后，蓝色的氤氲中，灯影虫散发出黄白色的光，如同两盏会飞的灯，它们见童博和豆豆停下脚步，也停飞在他们面前。
借着这个光，童博才发现面前是个石台，石台上放着几十个一尺高的水晶柱，上面刻的名字虽然没有见过，却能知道那便是历任族长和大长老的灵位。然而排在这些普通灵位的最后面，是一个二尺多高的白色晶柱，上面刻着：“龙氏先祖龙腾”。
童博惊的睁大了眼睛，立在那动也不动。
“童大哥，这才是你的先祖，对不对？”豆豆看着龙腾的灵位，轻声说。
“豆豆，你猜到了？”童博听到豆豆的声音，回过神来。
豆豆点点头，“这把剑叫做‘神龙剑’，这灵位的主人是龙氏先祖，你用的是龙神功……那么如此说来，你应该叫龙博才对！”
“嗯。”童博点点头。
“童大哥，别难过啊，虽然你不是童氏一族，却也是对他们极重要的人的后代……更何况，你还知道了自己的先祖，不像我，连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豆豆……”童博听她这么一说，心里一阵酸楚，“你不会孤单的，你一定会有家人，一定会……”
豆豆笑着说，“我当然有家人啦！我有爹、有云姐、有珠儿……一家人快快乐乐的，我很开心的！哎呀，我才想起来，似乎好几天没回家了，童大哥，你……看完了吗？”
童博见豆豆笑的开心，而这开心似乎与自己无关，心里却莫名一股失落。
“我们走吧！”童博正说着，手中原本轻飘飘的神龙剑却忽然变得千斤般沉重，童博一时没反应过来，神龙剑掉落到地上，碰倒两个灵位！
童博眼疾手快，稳稳的扶住两个即将倒地的灵位。
“童博得罪！”童博吓了一跳，却见那两个灵位上刻着的名字都是他认识的！
“玄远长老和黄仓长老，难道都已过世？”童博纳闷道，“可是，怎么从没有听说过呢？”
“怎么，你不知道吗？会不会是名字相同的以前的长老呢？”豆豆问道。
童博又仔细看了看那两个灵位，“是尹字辈的，没错。”
灵位上除了刻着“玄远”和“黄仓”之外，还刻着小字“童尹叔”、“童尹季”。
“童氏一族，族长之下，是天地玄黄四大长老，天行、地运、玄远、黄仓其实并不是他们的名字，而是他们作为长老的称号，就和现在金木水火土五位长老一样，只不过，五长老又要排在四位大长老之下。”
“可是，昨天我只见到天行长老和另外五位长老啊……”
“四大长老现在只剩下天行长老童尹伯了；这两位长老，父亲说他们去东海苦修，可是……怎么会过世呢？他们有灵位，父亲怎么会不知道！”
“那还有一位长老呢？”
“还有一位地运长老童尹仲，三年前闭关修行，还有三年才能出来。”
“童尹仲？！”豆豆几乎喊了出来。
“怎么？你认识他？”童博见豆豆如此反应，大吃一惊。
“我……我……”豆豆心里着急，这名字没有人告诉过她，但仿佛很早以前就知道一样，然而她又费劲脑汁也想不起来！
“先别想了，或许是个同名同姓的人也未可知！”童博安慰道，“这里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他把神龙剑放在龙腾先祖的灵位旁，又跪下磕了三个头，“先祖在上，恕龙博不敬！”
说罢，起身，拉着豆豆，又对着灯影虫说了一声“走了”，灯影虫闻讯，跟在二人身后一同离去。
豆豆担心那些石洞中的竹简会被瀑布的水汽弄潮，仍想去看一眼。
“放心，我们出来没多久那石门就关闭了。”童博说道。
“你怎么知道？”
“我的听音能力，在水月洞天要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这么自信？”
“嗯！”童博点点头，“所以不管你离我多远，只要你叫我，我一定能听到！”
豆豆笑着摇摇头，不说话。
“不信？”童博笑着说，“这会儿我已经听到有人的肚子咕噜咕噜在喊饿了！”
“那你还听到什么了？”豆豆仰头看着童博，又惊讶又惊喜。
“嗯……好像有人的腿也软了，走不动了，想让我背呢！”童博说着，蹲下身子。
豆豆虽然满心欢喜，可依然站着不动。
“来呀，快点，要不然我的腿也软了，可就没人背你了！”童博回头见豆豆面颊绯红，不禁笑着说，“咦，你的脸怎么红了？”
“谁脸红了？”，原本一脸甜蜜的豆豆被他这么一问，立马收住笑容，慌慌张张的想掩饰，二话不说趴到他身后，双手环住童博的脖颈，“我重吗？”
“不重！”童博站起身转了一个圈，“抓紧啦！”
尘陵碑前，龙神功一出，幻化的白色旋风在空中上下飞舞，留下阵阵笑声在山间回荡。
◆◇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斜，童博和豆豆从山峰间飞回落定，一片金色的光辉中洒下两道长长的影子。
汉白玉雕砌的高大牌坊上刻着“水月殿”三个字，牌坊后十二根镂空雕刻的石柱环绕着中间宽阔的圆形广场，每根石柱上都镶嵌着直径一尺的球形萤石。天色渐暗，萤石开始渐渐发出微弱的光。
水月殿地角偏僻，却是通往后面山峰的必经之所，这里是童氏一族用来祝祷的地方，平时没有什么人，此时天行和金木水水火土五大长大却齐刷刷的站在殿中。
他们原本受伤并不严重，休息半天就已全部恢复。几个人围成一圈仿似在商议什么事情，却远远的听见身后传来一男一女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回头一看，六大长老惊讶之余都做好了防备的姿态。
“童博！”天行长老大喊一声。
“他把那妖女放出来了！”水长老瞪大了眼睛。
豆豆望见六大长老都在，本能的站定脚步，往童博身后躲了一躲。
“别怕！”童博扭头安慰道，抓起豆豆的手腕，往水月殿走去。
“你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吗？你不知道这妖女把族长冻起来了吗？”天行走到童博面前，指着豆豆厉声说道。
“她不是妖女，”童博抬起胳膊将豆豆护在身后，“隐修也说了爹如今被冻住反而是多出了时间来寻找治病良方，这未尝不是好事。我想一定是隐修没有和长老们说明白，才导致各位产生了误会，把豆豆姑娘关在了诛心井那种地方。童氏一族向来宽厚仁慈，童博担心这般误会违背了童氏的原则，所以将豆豆救出。”
天行长老原本对童博救出豆豆的行为十分气愤，听他这么一说，竟是无言以对。他甩一甩衣袖，叹了口气背过身去。
“那是什么？”金长老见豆豆肩膀上飞起两团亮光，“灯影虫！”
天行听闻，又回过头，见那两只灯影虫连同伸展开的透明薄翼，竟有拳头般大小，不禁大吃一惊！
“还说不是妖女！灯影虫是由普通的萤火虫得天地机缘、吸日月灵气幻化所至，形同妖物！若不是你体内那些不明来路的灵力，水月洞天中岂能有如此违背自然道法之物！”
天行不由分说，上前绕过童博就要给豆豆一掌，童博眼疾手快，拉开豆豆，迎身阻挡天行的攻击；天行一击不成，又跳至另一边继续进攻，童博护着豆豆，又不忍心对天行出手，只好招招躲闪；然而天行却并不罢休，童博无奈，就地化身白色龙形旋风护在豆豆周身，天行无从靠近，又见到童博使出他从未见过的龙神功，只好收手站定，不再出击。
“哥！”“大哥！”天行还未来得及质问，童战和童心也赶到水月殿，见到此番情景，都慌了神。
“哥，她是……”童战亲眼见到豆豆，方才相信童博三年前果然遇到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她就是那个姑娘？”
“她是妖女！”天行不等童博回答，先替童博回答了。
“她，不，是，妖，女。”童博怒目圆睁，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童博！你是怎么回事？你知道这女子都对族人做了什么？你为何还要如此袒护？！”天行亦瞪大眼睛，厉声问道。
“她不是妖女，你们看——”童博指着附近的一块萤石石球，天色已暗，萤石发出淡绿色的亮光，两只灯影虫绕着萤石飞来飞去，“这种萤石正是因为能够对抗邪气，才用做布防水月殿的阵法。如果灯影虫是妖物，怎么还敢凑到前面去呢？”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天行继续问，“不管族长被冻住是好事还是坏事，这女子形同妖术的邪门功夫是在座六大长老亲眼所见！我把她关在诛心井，也是为了整个族人的安全考虑！童博啊，你把她放出来，到底是存了什么私心，让你连族人都不顾？”
“你干嘛要这么大声吼童大哥啊？既然都是我的错，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用你们费心，我回去诛心井待着便是了！”豆豆转身准备往诛心井方向走去。
童博一把拉住豆豆，“你不能去！”
“大哥！你说话啊？”童战着了急，“你跟她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童博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的说，“我喜欢她！非常，非常喜欢她！”
空气仿佛凝冻住了，所有人被童博的答案惊的说不出话来，只有童心在一旁低着头露出浅浅的笑容。
童博转身，见豆豆亦是愣在那里动也不动，眼角却不住的往外淌泪。
童博越发怜惜和愧疚，也不在乎周围站着的一圈围观者，轻轻用手为豆豆拭去眼泪，柔声说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如果不因为我，你也不用受这些委屈！”
豆豆尖细的下巴微微颤抖，却摇摇头说：“童大哥……你，你……不用管我的……”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呢？绝对不会的！”童博笑笑，又转身对着天行说道，“这一切都因童博而起，如果长老一定要惩罚，惩罚童博便是了！”
天行看看童博，又看看童战。他知道童博的问题和这女子的问题同样棘手，可是该做的必须得做，童镇既然把如此重要的事情托付给自己，与其让童战为难，不如自己来当恶人。
“好，既然你这么说——”
“大哥！”童战从御剑山庄回来，心中已打定了主意，不管自己能不能承受，该来的总是要来，于是冲上前示意天行此事由自己来说。心中万般的痛苦，都化作口中强硬却苦涩的词句：“我以继任族长之名，逐你离开水月洞天。”
空气再一次凝结，六大长老面面相觑。
“你说什么？”童博轻声质问，语气中却满是惊讶和无奈。
原来童战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也好，也好，这样，对大家都好。
“二哥，你说什么呀！”一直没说话的童心跑过来拉着童战，“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赶大哥出去？！”
“因为童战将是童氏一族第十一任族长，而童博，必须离开水月洞天！”童战说罢，愣了愣，又一个转身，朝殿外飞奔离去。
天行叹了口气，摸了摸胡须，走到童博面前，“孩子，你走吧！”
童博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天行转身，招呼金木水火土一同离开水月殿。
“大哥！二哥他……”童心走到童博面前，目中闪着泪光，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二哥他说的这些……”
童博努力想把嘴角弯成微笑的样子，可是眼睛却无法掩饰悲伤，他一把抱住童心，“好弟弟！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弟！”
童博拍了拍童心的后背，狠心放手，拉着豆豆，离开水月殿。
童心一个人站在圆形的大殿当中，环顾四周，才发现除了十二颗发光的萤石，一切都变得死气沉沉。而那些美丽的萤石，细看之下竟都已伤痕累累，像是经历过缠斗一般……
童心大悟，“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地狱岩边，童博和豆豆找了块大石头靠着休息，两只灯影虫熄灭了自己的光，将翅膀蜷缩起来，安静的趴在豆豆肩头睡觉。
“童大哥……童战他一定是有难言的苦衷，你不要太难过……”豆豆不知道怎么安慰童博。
“我都明白，”童博微微一笑，又无奈的摇摇头，“这世上之人，又有谁没有难言的苦衷呢？如果有些事情已经注定无法改变，那么纠结过往也无非是徒增烦恼罢了。豆豆，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如果连你也不在我身边了，那我真的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笑着往前走了。”
“我……我怎么会不在你身边呢？”豆豆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小声说道。
“豆豆，”童博扭过身，握紧豆豆的纤纤素手，眼中满是温柔和期待，“我还没问你，你喜不喜欢我、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呢？”
豆豆抬头，目光含水，清澈且坚定，“我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