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隐修离开之后,龙泽山庄只剩下三个人,原本因为童尹仲而变得紧张的气氛,此刻却显得冷冷清清。
锦兮一直在研习隐修教她的巫医之术以及黄仓遗留下来的术法笔记,除了偶尔帮童心做个饭,其余时间均待在自己房间不出来;童心承担起了一日三餐,他原本便厨艺了得,见童博每天一副冰山面孔,更是想办法做好吃的,可是童博对入口的任何东西都味同嚼蜡。
这日天气晴好,阳光中带着秋日的金色,泛的海面上一片金光粼粼。童博一手持着房中找到的《龙氏剑法》,一手捏了块小石片斜着向水面飞去,小石片弹了三四下便钻入水中,童博叹了口气,攥了拳头,拇指却在弯曲的食指上来回摩挲。好久没有握过那双冰凉的纤手,便是手指都觉得寂寞了。
“大哥的功夫大不如前啊,我记得从前在水月洞天,你打水漂从来不少于十下的!”
童博回头,但见童心弯着嘴角一路踏过长长的青石栈道来到尽头的八角凉亭。
“你的眼睛倒灵光,隔这么远还能看见。”童博回敬一笑,继而又恢复了方才的容色,目中全无神采。
“眼睛灵光是因为太安静了,耳朵用不上。”童心站到童博身旁,“童尹仲也是怕打草惊蛇,这段日子应该不会有太大动静了吧?”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灵镜,可是这灵镜的线索从何处下手?他不动,我又没了头绪……”童博皱了皱眉,摇摇头道。
“难得这样安静,不如偷得浮生半日闲,”童心终于把这几日憋在心头的话说破,“大哥,你去找豆豆吧!”
童博微微张大了眼睛,看着童心不说话。
“这里暂时不会有问题的,有我在,你放心!”童心爽朗一笑,拍拍自己的胸脯,“说不定豆豆和灵镜也有什么关联,于公于私,大哥都该去找她!”
“豆豆和灵镜?你……何出此言?”
童心本是随口一说,不过是想给童博找个合理的借口,童博一问,他倒是认真思考了起来,“我只是觉得……豆豆和童尹仲消失和出现的时间……非常巧合。”
童博像被刺到了某根神经,剑眉深锁,歪头直看着童心。对豆豆的私心让他将许多想法隔离在外,本能的不愿意探究她这消失的三年,此刻童心的一句提点,却让三年前后的画面串联在脑海中。那日他带她飞跃地狱岩,他受到重击昏迷数日,而她消失地无影无踪;那日地狱岩震动,她突然出现,却打伤诸位长老,甚至冻住族长!可是童尹仲,这个原本要闭关修行六年的地运长老,提前三年出关,炼成邪术,行为诡异……他闭关的这三年,不正是豆豆失踪的这三年吗?
“大哥可是想到了什么?”童心见童博面上浮出他从未见过的复杂神色,知他内心定是在做激烈的挣扎。
“是我的错,”童博喃喃自语,“那天若不是我错将她当做童战带回水月洞天,这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是我的错!”
“大哥……你在说什么?”童心不解。
童博紧紧闭上双目,须臾又睁开双眼,硬是将《龙氏剑法》塞到童心手中,道:“我要把她找回来!我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说罢,不等童心问个究竟,便原地旋做龙形旋风,一眨眼的功夫直冲山庄外而去。
◆◇
豆豆恍然睁开眼,头顶上方是蓝底白花的粗布帷帐,白晃晃的光透过窗格照射进来,撒了一室明亮。不大的房中简朴而干净,淡淡的药草香进入鼻息,引得她深深吸气。
她是被喉咙里的燥热灼醒的,还未能开口,先忍不住干咳了两声。声音立刻引来一串快速的脚步,和帷帐同样花色的布帘被掀开,进来的是一个打扮朴素的中年妇人。
“姑娘,你醒啦?”
豆豆头脑尚有些许昏沉,意识却清明,她正想坐起身,才刚弯一弯膝盖,右边小腿钻心的痛如闪电般袭来,她不禁紧紧皱眉,咬紧牙根。
“好在没有伤到骨头,你且躺着吧!”妇人又将她微微抬起的上半身轻轻按下,又朝门口喊道,“识书,识书!快倒些热茶来!”
这一阵惨痛弄得她面色霎时苍白,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她却摇摇头,坚持坐了起来,“总归要起来的……我没事!”
“你这孩子……”妇人摇摇头,无奈将她扶坐起来,慢慢掀开一点被角,露出缠了几重纱布的纤细小腿。纱布上又渗了不少血,妇人的目光却落在那秀气的脚踝上——雪白的肌肤间,一颗小小的赤色豆蔻胎记格外醒目。这胎记妇人已看了不一遍,每次看的都移不开眼。
“金妈妈,你在看什么?”豆豆半身靠在墙上,有气无力的问道。
被唤作“金妈妈”的妇人看了一眼豆豆,又继续看着胎记,“这胎记,是你从小就带着的吧?”
“娘,你糊涂啦,胎记不是从小就带着的,难道还是后来长的?”门外进来一个清俊的青年,一身蓝灰布衫,端着一个茶托并茶壶茶碗,见豆豆醒了靠坐在床头,对视间竟有些微微面红,“姑娘,腿还疼吗?”
“你才糊涂,伤的这么重,哪有不疼的?”金五娘见识书进来,放下掀开的被角,便起身帮着倒茶。
豆豆见娘俩斗嘴,勉强撑出一个微笑,道:“还是叫我豆豆吧,还没好好谢谢你们呢!”
“豆豆?”金五娘又转头看着她脚踝的方向示意道:“是因为……这个胎记?”
豆豆微微点头,“算是吧,反正,我爹是因为它才给我起的这名字。”
金五娘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你爹……就没有给你起别的名字?比如……更加风雅一点的名字?”
“风雅一点的名字?”豆豆思索道,“我爹……就是一个俗人,大概只能起这种俗气的名字吧……”
“娘!”识书皱皱眉给金五娘使眼色道,“‘豆豆’这个名字,既风雅又可爱,我觉得好听得很!”
金五娘扭头瞪了识书一眼,还想继续问下去,却被识书一把拉了起来,“娘,该给豆豆姑娘换药了,你跟我去拿药!”
金五娘不情愿起身,无奈识书拉的紧,只好赔了一个尴尬的微笑,硬是被儿子拽走了。
豆豆含笑摇摇头,饮了两口茶便放下茶碗,闭目运气。一股寒气自上而下流淌至小腿伤处,纱布之下的溃烂凝结如冰晶,逐渐剥落,取而代之的是慢慢长出的新皮肉。
豆豆抹去额头的冷汗,伤口还是很痛,却不如之前那般强烈。她重新躺下闭目养神,识书和金五娘已取了新的纱布和药膏,当他们解下旧纱布露出伤口时,皆小小的吃了一惊,
“我制的药膏竟有这般功效?”
“如果是就好了!”?金五娘瞪了识书一眼,又看向似睡非睡的豆豆,喃喃道:“我看你倒是像他……”
“娘,你在说什么?豆豆像谁啊?”识书好奇。
“当然是像她爹。”
“你认识她爹?”
“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
“儿随母,女随父。你不懂吧?”
“不见得!”
“瞧你的这张俊脸,难道是随了你爹?”
“又来了……知道你是‘孤霞门一枝花’……”
“臭小子,豆豆好看吗?”
“你,你问这干嘛?”
“那你为什么一直盯着她看?”
“我……”
母子俩的对话声声入耳,豆豆却不愿意睁眼,紧闭的双目将她隔离在现世之外,满脑子只那句话:远离龙神后人。
那天在城南土地庙,见星对她说天蛟剑唯一的线索是青湜,要找到天蛟剑,必是从青湜入手。而青湜这个名字,是用龙腾文刻在童博父母墓碑后面的。
“是一个叫青湜的人将我爹娘的骨灰埋葬于此。”
“他们曾被仇家追杀,这个青湜来到的时候,龙泽山庄已经荒废许久。他发现了爹娘的遗体,将他们火化了,并把骨灰和一些重要之物埋葬于此,又将龙泽山庄收拾妥当才离开。”
豆豆忆起彼时在龙泽山庄崖顶,童博与她这样解释墓碑后面的刻字。
“青湜是上一代狼灵,他亲手埋葬了上一代的龙神后人;而在狼灵的记忆里,亲手将天狼族人封印在无妄之境的,也是龙神!可见狼灵和龙神的渊源从未断过……那么,我与童大哥的相遇,是巧合还是缘分?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偏偏是我!”豆豆内心痛苦,然而让她挣扎的更不止于此。
青湜埋葬骨灰时,还一并埋葬了一些重要之物——什么样的重要之物,会不会是天蛟剑?如果天蛟剑真的埋在童博父母的墓穴之中,她又如何能取得?挖了他们的墓吗?她怎么能做得出来呢!
离开土地庙之后,她想到便是这些,故而她无法让自己再回到龙泽山庄面对童博,可是她又能去哪里?回家?韩霸天一定会刨根问底发生了何事,更会想办法对童博进行各种质问……家是万万不能回去的!
世界之大,无处容身。如果她最终的归宿是无妄之境,那么,当初是谁把她丢弃在外?又是谁,让她承袭了狼灵?思索间,脚步带着身体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去处——孤霞门,在被韩霸天收养之前,那便是她讨生活的地方。
◆◇
塘州城自古便是江南文雅富庶之地,虽有不少武林人士,也都是懂规守矩之人,更兼许多达官显贵以及文人墨客,故此地繁华却不喧嚣,热闹却不浮躁。而三教九流汇聚的孤霞门却是塘州城中别样的存在,这里鱼龙混杂,各色人等均在此处谋生,因此也是塘州城里流浪儿最多的地方。
豆豆来到孤霞门的时候正遇到一流浪儿被地痞当街欺辱,街边的路人小贩皆对此事见怪不怪,好事者双手抱胸当做看戏,不好事者摇摇头叹口气也就走开了。可是豆豆哪里能忍?自小在紫石街便是打抱不平的主,见到眼前以大欺小以强欺弱,心中十分气愤,不由分说上去便给地痞一个巴掌,将那孩子护在身后。这地痞横行孤霞门多年,还是头一次吃亏,顿时怒火中烧,与豆豆打了起来。
论武功招式,豆豆并不算高,可是她非同寻常的强劲灵力,即便百十个地痞都不会是她的对手。此时她只为教训并不想伤人,于是下手极为小心。那地痞见她孤身一人又招招保留,以为她不过是一个稍微会点武功的女流之辈;又见她身段婀娜,容色脱俗,不禁心生歹意,纵然吃亏挨打,言语间竟下流起来。
豆豆不堪忍受这般污言秽语,于是不再手下留情。谁知这地痞受了教训,还不知收敛,吹口哨打起暗号,唤来一帮同党。其中有一人拿了长刀,见同伴受伤,也不管对方是男是女,对着豆豆便要砍过来。
当街的行人小贩见这般阵仗,知道这姑娘惹了大麻烦,再没有人在一旁看戏,纷纷避之不及,一时间全部四散而去。豆豆以一敌众,自然吃亏的不会是自己。她不过稍微使出点灵力,那些地痞顿时手脚如同冰冻,别说继续打架,就连移动脚步都十分吃力!见这纤弱女子竟有这么大的本事,平日里惯会欺软怕硬的市井流氓开始感到胆寒,以为她使了妖法,不敢再放肆。豆豆也无心再与他们纠缠,见他们求饶,便打算放过一马,解了他们的冰冻。谁知那持刀者逃走前趁其不备,竟狠狠将长刀砍向她小腿。
豆豆猝不及防,小腿被严重砍伤,顿时鲜血直流。那被她救了的孩子一直躲在墙角边,此时见她这般受伤,忍不出哭着跑了出来。
豆豆倒在地上疼痛难忍,那孩子便把附近的一个年轻郎中找了来,就是识书。识书将豆豆带回家中救治,次日豆豆的英勇事迹便在孤霞门迅速流传开来。
那些地痞流氓说此女子会冰冻人的术法,定是妖孽。然而附近的街坊邻居早就对他们敢怒不敢言,见昨日终于有人收治了他们,也都胆大起来,不仅敢辩驳几句,更有甚者扬言去报了官。虽然地痞并不惧报官,但昨日匪夷所思的感受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有说书人趁热打铁,编撰种种奇闻异事博人耳目,流传的越发玄幻,不过一两日,豆豆已被捧为途径此地的冰雪神仙。好在那孩子知情知理,不会跟风乱说,因而无人知晓豆豆在识书家中治伤,否则定是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