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童心穿过迷宫一般的树林、人迹寥落的街道、曲折蜿蜒的院墙,行了半日才来到御剑山庄。在赵云院外隐秘处用口哨打了个暗语,收到回音后便转去后湖边,寻了个假山,双手抱胸半倚着等了良久,才见小刀一人从对面的水榭后绕了出来。
她着了一身绛红色短打,手中握着一柄三尺银剑,乌发高高束起,头顶的绛色丝带轻舞飞扬,本该是个明朗俏丽的模样,可是白净的面庞分明藏不住一丝丝的隐忍与无奈,却又故意作出坚强且无所谓的样子。
童心原本想摆出一副虚弱的架势,却见她身前身后再无别人,便立身站好等着她走近,“怎么就你一个人?”
“少夫人身体不适,且韩家三小姐在身边,不太方便,就让我自己来了。你……身体如何?最近没用内力吧?”
童心笑笑,“你看呢?”
小刀绕着童心转了一圈,见他面色红润,中气十足,俨然不似在地室那般苍白虚弱,可玄隐针这般暗器如何说取就取,她不相信的睁大眼睛,只等着他自己回答。
“我没事了,所以过来找点事做!”童心又把手交叉抱在胸前,竟有点小小的得意。
“没事了?”小刀想了想便不再追问,脸上的阴霾却一扫而光,“你不怕我告诉少夫人去,看她再用别的暗器来治住你么?”
“你会吗?”童心亦慢慢绕着小刀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一番,笑道,“我不信!”
小刀被他看的微微红了面颊,一阵轻风吹过,鬓边的长发飘在脸上,西落的橙色阳光在发间镀了一层金辉,童心不觉伸手帮她拨弄好发丝,小刀突然心头悸动,微红的脸蛋瞬间涨的通红。她后退一步,才想起还有要事未说,于是正色道:“少夫人确实有别的事情要交代……血如意暂时放一边,现在她要找的是灵镜。”
童心也察觉到自己方才略显轻浮,迅速收回手,也正色问道,“灵镜?灵镜是何物?”
小刀摇摇头,“只说是一面石头镜子,只有童氏族长才能打开……别的,少夫人没说,我也就不知道了。”
童心疑惑,可是想来赵云也不会同小刀多讲,于是点点头,不再追问。
小刀话已带到,见天色不早,害怕回去晚了又被赵云责难,说了两句告辞之语便要离开。
“等等!”童心喊住小刀,“我还有话未说。”
“童公子还有何事?”小刀眼珠转了转,想他大概是不放心,便说道,“玄隐针固然十分难取,童公子只要找到灵镜,少夫人自会救你。”
“我说的不是这个。”
小刀瞪大了眼睛,见童心深吸一口气,敛起无关的表情,直看着她不说话。
“童公子还有何事?”
“我就想问,”童心顿了顿,“卿本佳人,为何要与赵云做这些勾当?”
小刀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她朝着浮了许多落叶的湖心望了望,思考片刻,说道:“小刀乃低贱之人,能在少夫人身边得一安身之所,别无他求。”
“你胡说。”童心面无表情,眼神却似一潭深水,清冷且深幽。
小刀一怔,看着他的眼睛,良久,才又说道:“这世界上的大部分人皆是身不由己,我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身不由己?”童心皱了皱眉,心中掠过一丝酸楚,“跟着赵云,真不觉得委屈吗?”
小刀咬了咬嘴唇,如何会不委屈?自从跟了赵云,说话做事慎之又慎,然而所作所为皆是自己不情愿。可是时间久了,赵云刻薄的话语,赵云火热的巴掌,一切都变得麻木,现在只怕连“低贱之人”都称不上,只是个提线木偶罢了。
“你愿意跟我走吗?我可以帮你离开赵云。”话刚说出口,童心自己也被这个脱口而出的建议吓了一跳。他第一次见到小刀,便觉得她眼神十分矛盾——有时狠厉如赵云,却又在这种伪装下不忍心去伤害他半分;有时对他流露出同情之色,却立刻又做出一副阴冷的架势。她对赵云言听计从,却从不阿谀奉承;赵云对她任意打骂,她不反抗,却也不求饶。她并不木讷,反而灵活且大胆,面对赵云的阴晴不定,她也敢背地里以身试险。
他不知道这样一个单薄的姑娘,如何背负着这些隐忍委屈,还能一言不发,默默行事。
小刀听闻,先是一愣,眼眶不觉湿润。许久以来,除了与小侠的相互取暖,再未曾有人有过只言片语的关心。她背过身偷偷拭去泪水,又摇摇头苦涩一笑,“多谢童公子垂怜,小刀不胜感激。还望童公子早日完成自己想做的事,于你于我,也都心安了。”
“于你心安?”童心舒展了眉头,“先前你在地室里帮我圆的那些话,我都记着了。那几日若不是你的手下留情和照顾有加,我可能不会康复的这么快……说到底,该说一声感激的人应该是我。”
小刀低着头,不再看童心的眼睛,“小刀身无长物,若能为童公子微微出一点力,小刀便觉得自己还不算是个行尸走肉。”
童心听闻,心头酸涩,竟是无语。
“天色已晚,童公子若无他事,小刀先告辞了!”小刀见童心不说话,便略略颔首,转身离去。
童心在原地站了良久,再也看不见她的背影,直到夜幕降临,方才披着月色,踏过一地斑驳的树影,缓走几步,又使出极好的轻功,往龙泽山庄的方向飞身而去。
◆◇
第二日清晨,天色未明,雾气未散,童心趁着大家还未起床的时机,将童战叫至童博房间,把赵云要找灵镜之事说了个大概。
“石头镜子……能照什么?这种奇怪的东西……”童战弯着食指,指节一下一下扣着额头来回踱步。
“爹与你说过?”童博见童战一本正经的思索,想到他是族长继承人,或许应该知道。
“当然没有!”童战摇摇头,心里想象着灵镜的样子,“可是,似乎又有点印象。”
“你真的见过?你在哪里见过?”童心坐在童博床头,见枕边放着一小小的锦囊,便随手拿来摆弄。
“哎呀,我不记得了嘛!”童战左思右想仍是想不起来,便着了急,“要不,我去问问二庄主,或者……跟天雪打听打听!”
“你想打草惊蛇是不是?!”童博瞪大了眼睛,“这事儿没这么简单。童心,你随我去趟御剑山庄!”
“哥,童心累了,让我去吧!”童战抢在童心应声之前,急匆匆的说道。
“你留着看家。”童博斜着眼睛看了童战一眼,见他亦瞪着自己,便正面对着他,问道:“你懂兽语吗?”
“你们……是去地底城?”童战突然明白过来。
“不然呢?难道是去找尹天雪?”童博知道他的心思,随即又安慰道,“等我弄明白了童尹仲的事情,你再带隐修去给她看病。”
“嗯,我想也是和童尹仲有关系!”童心说着,手痒痒,便打开了小小的锦囊,见里面竟是一团乱发,“大哥,这是什么?”
童博才发现他手中之物,赶紧将其抢过来,装好放入自己怀中,“谁让你乱动!”
童心若有所思,笑着问道,“大哥,天下女子这么多,你为什么单单喜欢豆豆啊?”
童博瞪了他一眼,“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还不快准备一下,跟我去御剑山庄。”说罢,将童心从床上用力拉起来,自顾自穿衣叠被,犹豫再三,又将那锦囊小心翼翼藏入枕下放好。童心又看看童战,玩味的问道,“二哥,天下女子这么多,你为什么单单喜欢尹天雪啊?”
童战双手抱胸,想起好几日未见尹天雪,而童博又不让他去御剑山庄,便是十分无精打采,没好气的说道,“现在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吗!还不快准备,随大哥去御剑山庄!”说罢,朝门口走去,却发现童心神色不大正常,又后退几步回到童心面前,“你小子,问这个干什么?难道你也有喜欢的姑娘?是谁啊?珠儿?锦兮?”
童心笑着摇摇头,“现在的确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去准备准备,和大哥去御剑山庄!“
天已经大亮,断魂林的瘴气尽数散去,到处都弥漫着竹子的味道,令人神清气爽,童博童心二人便从此处龙婆留下的暗道来到地底城。
童尹仲并不在,那血蟒只探出半个身子趴在银池边睡觉。自从上次与童博一战,它的脊骨受了重伤,动作和反应都远不如从前灵活了,直到二人走近,它才睁开眼睛看到他们,却是吓了一跳,立刻就想躲到银池之下。
童博见状立刻化身白色飞龙,硬是将血蟒整个都卷了上来。血蟒怕他再伤害自己,嘶嘶的吐着信子,发出求饶。
“大哥,它说它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童心站在银池边大声喊道。
童博恢复人身,落地站定,“我不伤你,你不必躲藏。”
那血蟒口不能言,却因为跟人处的久了,能听得懂些许人话。虽然童博答应不伤害它,这巨蛇还是晰晰索索往后游走,没有潜入银池,而是躲在了刚跑过来的童心身后。童心转过身笑笑,“蛇兄不用怕,我大哥武功虽高,人却极好。你不伤人,他必不会伤你。”
血蟒听闻,绕着童心嗅了一圈,嗅罢,头部上下摆动,似在点头。童博无奈笑笑,“果然听懂兽语是需要天分的,连它都与你亲近。”说罢,又对着血蟒问道:“那个人在哪里?”
血蟒左右摆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童心听了片刻,说道:“它说吞下去的人已经吐在竹林里了,它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吞下去的人?”童博原本想问的是童尹仲,又觉血蟒怕是听不懂名字,所以没有说,“你是不会吞童尹仲的,那你吞下的是谁?是死是活?童尹仲又在哪里?”
一连串的问题,血蟒反应不过来,只一个劲儿的左右摆头,连嘶嘶声都没有了。
“童心,你能跟它说清楚吗?”
童心点点头,双手竟攀上了血蟒的身体,他轻轻拍着血蟒,如同安慰孩子一般,将童博的问话又逐句说了一遍,血蟒才缓缓将头放低,靠在童心肩头,喉咙一鼓一鼓,像在低声说着悄悄话。
“它说它吞的是以前的人,后来的人又变成了以前的人……什么乱七八糟的?”童心也听得一头雾水,不知该怎样解释好。
“以前的人,后来的人……那童尹仲是以前的人还是后来的人?”童博知道血蟒或许听不懂名字,却仍然想试试,“那个身体裂开的人哪里去了?”
血蟒笨拙的左右摆了摆头,趁他们没留意,又偷偷的迅速潜到银池之下。二人见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败兴离开地底城。
“你先回龙泽山庄,我去办点事!”走到出了断魂林,童博看着童心交代道,“如果豆豆问起来,就说我去买点东西,不要说血蟒的事,我怕她担心。”
“可是二哥如果已经说了呢?”
“那就看你的了!”童博拍拍童心的肩膀,与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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