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天色向晚,日落影斜。
童战来到御剑山庄,本着找到二庄主尹浚的打算,可是暗中瞧他一直都在进进出出,竟没个空闲,于是不由自主,又来到那个满栽海棠树的院落。
出乎意料,十分安静。
童战想起离开前尹天雪面色苍白,身体羸弱,心下一紧,便顾不得许多,从墙头树影间飞跃而下。侍女小光猝不及防,大声尖叫,竟引来了一队铁卫。
铁卫们好多并没有见过童战,见陌生人闯入,便不由分说排好阵仗打了起来。童战行动如风,一招一式干脆利落,不多时,十来个铁卫已然倒成一片,叫苦不迭,只剩下小光立在一旁瑟瑟发抖。童战知道此事再也瞒不住,也不再躲,径直走到小光面前,
“天雪呢?天雪到哪里去了?”
“小姐……去了外祖家……林家堡……”小光哆哆嗦嗦回答道。
“她身体如何?去那里做什么?”
“小姐身体无妨……是林老堡主身体抱恙,小姐前去探望……”
童战听闻尹天雪身体无碍,着实松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说道:“带路!我要见尹庄主!”
小光虽怕,却也只能点头答应,脚步慢慢挪过横七竖八的铁卫,引着童战前往尹浩处。
尹浩正与尹浚和尹天奇在花厅商议事情,见小光冒冒失失前来通传,还未说话便走进一个风风火火的白衣少年,定睛一看竟是童战,三人皆是一惊。
“童二公子?”
尹浩身材高大、立如松柏,身着玄色长衫,发色斑驳却一丝不乱,以白玉冠束于头顶;他面貌生的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虽是习武之人,却气质儒雅,与二庄主尹浚大相径庭。
“见过尹庄主!童战冒昧前来,尹庄主切莫怪罪!”童战躬身施礼。
“童公子突然造访,是有何事?”尹浩眉头轻蹙,还未等童战回答,又接着问道:“令尊近日无甚消息,可是忘了令兄与小女的亲事?莫非你童氏一族嫌弃小女蒲柳之姿、弱不胜衣,想反悔?”
童战见他言语间带着明显的不悦,不由的心里发虚,“不不不!尹庄主误会了!家父近日身体不适,特派童战前来,与尹庄主商议此事。”
说罢,只转头望向尹浚,希望他能记得前日同自己的约定,帮忙解围。谁知尹浚竟也是一副十分好奇的眼神,仿佛他们之间不曾见过一般。
“哈哈哈,二公子真是会说笑,兄长的亲事,要弟弟来说?”尹浩脸色一变,“上次定亲之时,我指名要童博前来一见,童镇便以各种理由推脱,不得而见;今日童镇自己不来,童博也不来,倒让你来,什么意思?既然如此不情愿,你便回去告之你父兄,小女无福高攀贵府,这门亲事,不结也罢!只是,还望将我御剑山庄血如意归还,童尹两家再无瓜葛!”
童尹仲自从无妄之境出来,再无水月洞天的消息。他知道童镇一向是讲信用遵礼法之人,童战的突然出现让他十分疑惑,又听尹浩与童战的对话,猜测童战必在隐瞒什么,水月洞天一定是出了大事!见童战方才与尹浩言语,却不时将目光投向自己,想必尹浚前两日归来之时定与他定有过沟通,于是笑眯眯的说:
“大哥,这话还没说完呢,你这么一来,吓着年轻人了!童族长素来守信崇礼,想必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明说。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哪能说定就定说退就退呢?”
“二弟,前些日子你不在,你不知道每次说起童博,那童镇支支吾吾的样子,不知是何打算!此番我便把话说明了,尽快做个了结,免得某些人以为,我尹家大小姐嫁不出去一般!”尹浩话是对着尹浚所说,却分明是让童战听到。
“爹,我想,我们大概也是弄错了!”立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尹天奇突然开口,“童族长从头到尾,没有提起过童博的名字。只说是‘继任族长’。我当时就十分纳闷,为什么不直接说‘童博’呢?想必……”
“想必什么?哼,难道童博不是继任族长?”尹浩瞪了尹天奇一眼,“平时不学无术,就在这些毫无意义的细枝末节上下功夫!”
尹天奇满心不爽,不再说话,但童尹仲听了这一番对话却暗自心惊——犹记得当年童镇夫人在生产第一胎之时,确有贼人在水月洞天掀起过不小的风波,然而那孩子产下不久便早早夭折,童镇夫妇着实难过了好一阵。直到生下童战一年后,一个名叫“龙雁”的女子自称童氏一族的旧识,作为地运长老的他虽然不曾见过这女子,族长夫妇却是以亲人相待。那女子带着一名两岁左右男孩一同前来,童镇便称那孩子正是当年以为夭折、实际却被贼人掳去外界的长子。按照时间上来说却是没有丝毫破绽,所以没有人怀疑过这孩子的真实身份,然而他注意到童镇夫人对于失而复得的儿子,面上却并不见半分欣喜感慨之色。方才尹浩的随口一说,勾起了他二十多年来的怀疑,或许,这无心之言真的是事实,童博若不是童镇亲生,那么童镇当然不会说童博是继任族长!
童尹仲在尹浚的皮囊之下,表面上看去风平浪静,内里却被自己的大胆猜测惊的波涛汹涌。童战的莫名前来和其看向自己的眼神,分明在说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童尹仲想不妨试探一番,于是拍着尹浩的肩膀,和声说道:“大哥,天奇体察入微,实属难得!童氏一族皆是心地纯良之辈,必无这么些花花心肠。童族长既有心与我们结亲,又怎会出尔反尔?童公子还未细说,见你这般神色威严,换作是我,也是不敢做声的。”
“是啊,爹,你这般威严,没人敢说实话!”尹天奇见尹浚如此说话,自己也便胆大起来。尹浩一向不待见尹天奇的胆小懦弱,见他居然顶撞自己,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话,竟然有一丝欣喜,
“呵呵,实话实说没人拦你!”说罢,又转脸看向围观许久的童战,“童公子又有什么实话想说?”
童战见“尹浚”言语间又似那日承诺般帮助自己,猜测这两日也许发生了什么,或是自己多想了,于是暂时放下三分戒心;又见尹浩态度和缓,便壮着胆子说道:“童战与天雪两情相悦,还望庄主成全!”
尹浩没想到童战突然来这么一句,惊的瞪大了眼:“你说什么?你,你爹的意思?”
童战不吱声,尹浩又问道:“你爹知道吗?”
童战微微点头,“父亲尚在病中,我想……他应该是知道的。”
尹浩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呆了半日,又问道:“‘应该是知道的’,其实也就是不知道了!你好大的胆子,婚姻大事,父母之命,童族长既然病中不能亲自解释,那就等他好了再说吧!”
“是!是童战唐突了!童战只是担心天雪心悸之症,特意找了巫医隐修来诊治,至于婚姻大事,自然要长辈们做主的!”
“你……你知道她的心悸之症??”尹浩一怔,以为尹天雪这无法治愈的顽疾能瞒得过童氏族人,“你父亲可知道?”
童战点头,“童战与父亲很早便知道。”
尹浩听闻,心下触动。
尹天雪的心悸之症自出生起便有,多少次死里逃生,又多少次医治无望……二十多年来,尹浩作为父亲,身心一直备受时刻准备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煎熬。按理说,凭御剑山庄的声望和尹天雪的才貌,自是不缺提亲者,可尹浩却一个也看不上,生怕尹天雪随便嫁了人会受委屈,所以留到二十四岁还未出阁;偏偏尹天雪看似柔弱,性子却十分要强,因此尹浩事事都顺着她,并且毫无约束,他认为这便是关爱;然而在尹天雪眼里,却是父亲的不管不问,放任她自生自灭。童博是尹浩万里挑一选上的,又因童尹两家本是世交,虽然童氏一族与世隔离,隐居在水月洞天,却不妨碍尹天雪在那里会幸福过得余生,于是便与尹天雪商议,尹天雪没有反对,他心头的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原本对于隐瞒尹天雪生病之事,尹浩心存些许愧疚,可是见定亲之后童氏一族久未有动静,他这些愧疚也逐渐被愤怒所取代,不禁胡思乱想起来,一厢情愿的认为他们想悔婚。今日童战莫名前来,没有说几句话,却字字在他心弦之上,原本的愤怒也逐渐消失,
“天雪这心悸之症,你们甘愿接受,没有怨言?”
“尹庄主说哪里话?若庄主成全,童战……童战求之不得!”童战单漆跪地,拱手作揖。
尹浩当下心软,将童战扶起,“天雪这几日去了她外祖家,不在庄里。你的心意我已知晓,只是此事还需问过天雪,尹某不能擅自做主。”
童战起身,心里犹对尹浚有所疑虑,本来还想再试探一番,又怕此时多说无益,只好客套几句,告辞离开了御剑山庄。而童尹仲却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童博并非童镇亲生,童战才是继任族长。如果开启灵镜需要族长的法力,那么童战和尹天雪的亲事,他必定要好好支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