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两日后。
尹浚高骑黑色骏马,一身锦衣华服,背后跟着浩浩荡荡的铁卫队风光进城,引得塘州百姓纷纷侧目,这位平时非常低调的御剑山庄二庄主终于高调了一回,大家都说,这才是御剑山庄该有的样子。
除了钱庄老板和酒楼掌柜,也只有御剑山庄门口的两个守卫怀疑自己的记性,“二庄主不是前两天已经回来了吗?难道是我记错了?”
天仇疑惑,向来不喜张扬的父亲怎么一反常态;同样十分疑惑的,还有尹天雪:童战断不会胡说八道,可是二庄主回家,所有人都是亲眼所见,怎会有错?此时童战还未有消息,去龙泽山庄报信之事,龙婆自是义不容辞。
“二十多年了,龙泽山庄依旧在,几度寒暑,却是物是人非……”龙婆站在白石牌坊下,回到故地,百感交集。
不远处背身立着一个白衣青年,他身材高大却气质儒雅,双臂抱在胸前,面对着大海,正思索着什么。听见身后有微微的动静,立刻警醒的回过身来。
“何人来此?”童博正疑惑怎么会有人找到这里,却见来者是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妇人,面容柔慈,五官端正,看着很是眼熟。
“博儿……”龙婆声音有些颤抖,不觉泪水湿了眼眶。说来这是她第二次见到童博,上次在地底城,情况紧急,还来不及伤感,更来不及说清楚。而这次,她压抑不住,也不必压抑。
一声“博儿”让童博的回忆也交叠在地底城的匆匆一见和龙氏族谱上遗留的文字中,现如今,除了她,还会有谁这般称呼他?
“雁儿……姑姑?”童博跑至龙婆面前,试探性的称呼了一声。
龙雁已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边哽咽着边不停点头。突如其来的相逢让童博也措不及防的激动起来,他顿时双膝跪地,“姑姑大义,请受龙博三拜!”
龙雁赶紧将他扶起,“孩子,你……都知道了?”
童博点点头,亦忍不住涌出的泪水,从怀中取出鲛绡,“博儿全都知道了!姑姑你瞧,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让博儿找到了这里!”
龙雁接过鲛绡,泪如雨下,“二十二年!我等了整整二十二年,总算没有白等!”
童博帮龙雁拭去泪水,说道:“重逢是喜,姑姑莫哭,博儿也不哭了!”
龙雁欣慰点头,“看到博儿如今成长的这般气宇不凡、伟岸沉稳,姑姑高兴!”
二人好一番叙旧,竟忘了时辰。而豆豆自从地底城出来给童博疗伤之后总是嗜睡,午觉醒来,已经快至黄昏,她不见童博,便到处去寻,见童博在与一中年女子在海边说话,走过去正想打招呼,却听见童博说道:
“我之前便觉得那小刀说话闪烁其词,原来童心所中果然不是‘飞云掌’,竟是毒辣百倍的玄隐针!这赵云果然不是一般的心狠!”
“可如今赵云怀有身孕,天雪暂时不让童战动她……”
“什么?”豆豆听闻大惊失色,“云姐?云姐给童心玄隐针?!”
“豆豆……”童博和龙雁转身,见豆豆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童博知道豆豆与赵云的关系,因着不想让豆豆为难,所以关于此事他一直有心隐瞒,不成想竟让她这般明明白白听了去,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安慰一笑,试图转移话题,“豆豆,快来见过……”
“童大哥,真的是云姐吗?云姐她怎么会……”豆豆说着,又转向龙雁,“婆婆,你们没有弄错吧?童心中了玄隐针,岂不是没救了?云姐……她怎么会有玄隐针这般暗器?她为何要这般伤害童心?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这位姑娘……”龙雁看着面熟,思索片刻,“是那天在地底城,带着灯影虫的姑娘吧?”
“是,姑姑。她叫豆豆,她是我的……未婚妻。”童博拉着豆豆的手,豆豆却一脸麻木。
“是吗?博儿,你们……已经定亲了?”龙雁诧异道。
童博不置可否,“我们……虽然还未正式提亲,但我们已经……”
“童大哥,真的是云姐吗?”豆豆沉浸在震惊中,她知道赵云心高气傲,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她这般狠毒。
“豆豆,赵云其人,你还不了解吗?上次在望湖山羽衣轩,你忘了?还有你家的地室,若不是十分熟悉之人,谁又能将童心关在那里?”童博扶着豆豆的肩轻轻晃了晃。
“难道真的是云姐……我要去找她问个清楚!”豆豆甩开童博的胳膊,“我现在就去!”
“豆豆!”童博再次紧紧拉着她不放,“赵云有多危险!你不可以去!”
豆豆站定清了清思绪,说道:“她越危险,我便越光明正大的去御剑山庄找她!童大哥,你不要拦我,我一定要去!”
“博儿,便让她去吧!”龙雁拍拍童博。
“姑姑,你怎么也这么说?”童博惊讶。
“光明正大的去御剑山庄,所有人都会知道。更何况,还有天雪在,有尹庄主在,如今二庄主也回来了……御剑山庄是名门正派,赵云便是想为难她,也断然不会在这种时候下手。”
童博想想也是有一定道理,对豆豆说道:“可是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同你一起去。”
“你不能去。”龙雁又说道,“博儿,姑姑知道你担心豆豆姑娘,但是以你现在的身份,还不能公然出现在御剑山庄,否则,一事不成又生一事。你放心,我明日一早去通知天雪,让她派人暗中保护着,豆豆姑娘不会有问题的。”
童博方才稍稍安下心来,点点头,又对豆豆说道:“那明日,让珠儿和你一同去。有珠儿在,我想,她应该不会太过分。”
豆豆见童博答应,纵然满怀心事,也决定暂时放下明日再说。定了定气,这才想到曾在尹天雪的密室中与龙雁见过面,于是点头谢道,“谢谢婆婆,豆豆没那么软弱,明日豆豆和珠儿一起去就可以了,路途遥远,婆婆不必再跑一趟,否则,豆豆无法心安……”
龙雁笑笑,拉起豆豆的手,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说道:“真是个好姑娘,博儿眼光不错……”
豆豆霎时红了脸,施礼道:“方才豆豆莽撞,没有与婆婆行礼,婆婆不会怪我吧?”
龙雁赶紧扶她起身,“别一口一个‘婆婆’了,博儿唤我‘姑姑’,你也就跟着唤我‘姑姑’吧!”
“豆豆,姑姑是——”童博话还没说完,却被豆豆接上了,
“姑姑高义,没有姑姑,就没有童大哥;没有童大哥,豆豆今日也不会站在这里。豆豆和童大哥一样感激姑姑!”
“豆豆……你都知道了?”龙雁诧异,看看豆豆,又看看童博。
豆豆点点头,“童大哥的身世,他与我提过了,我猜,您就是那个冒着生命危险把童大哥带到水月洞天的雁儿姑姑吧!”,童博见豆豆如此聪慧懂事,心下一动,拉着豆豆的手忍不住细细摩挲,嘴角浮起一个温柔的弧度。豆豆却见龙雁发髻间的三根银簪甚为熟悉,这银簪便是上次在地底城见过、那日离家之前想了半天却想不起来的银簪,簪子端部雕着振翅于飞的大雁,三只大雁形态各异,却是异曲同工,算上韩霸天手中那一个,不正是他口中那“全天下只有四个”的亲手所制的银簪吗?
“豆豆,你怎么了?”童博见豆豆望着龙雁发呆。
豆豆回过神来,笑了笑,“我看姑姑慈眉善目,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姑姑头上的银簪也十分别致,与姑姑特别相称!”
龙雁笑着摇摇头,“一把年纪了,还什么美不美的?博儿,你不嫌弃的话,姑姑就在这里住下了,好不好?”
豆豆见龙雁并不在意银簪,又想此事关系重大,须日后再与童博细细商量,此时不宜多说,于是不再追问。
“姑姑这是什么话,这本就是姑姑的家!对了,童心和珠儿估计又做了好吃的,姑姑一定饿了,我们就别愣在这儿了!”童博一手牵着豆豆,一手搀着龙雁,三个人朝山边房屋走去。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豆豆和珠儿动身前往御剑山庄。
赵云正找了郎中来,那郎中身边放着个笨重的药箱,正隔着一方轻薄的丝帕,边诊脉边眯着眼说道:
“少夫人脾阳不振、寒凝于胃,想是脾胃虚寒才会食欲不振,时常犯恶心;又加之您心情不佳,久气郁结,于脾胃也是有弊而无利啊!”
“什么?难道不是……有孕之象?”赵云惊异。
郎中摇摇头,“少夫人并未受孕,这点胡某能确定。”
“不可能!我癸水已经一月未至,又时常乏力,头晕恶心……怎么不会是有孕!”赵云瞪着眼睛,怒视胡郎中。
“少夫人体质阴寒,这是会导致月事不准的啊……”郎中摸摸光秃秃的下巴,拿起纸笔开始写药方,“您先调理调理,把身体调好了,这孩子,自会到来!”
赵云原本高兴半月有余,此时确认,竟是一场乌龙,着实异常气愤,于是拿起床头瓷枕,当着郎中的面,狠狠往门口扔去。
瓷枕结实,竟是没有摔碎,却发出咣当一声响,惊到了刚至门口的两个姑娘。
“云姐,你怎么了?”珠儿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看地上裂开缝的枕头,又看看怒不可竭面色惨白的赵云。
“云姐,你生病了?”豆豆也小心翼翼的问道。
赵云还未开口,那郎中却抬眼看见豆豆和珠儿,顿时一惊。珠儿也认出了这个郎中,便走到赵云面前,说道:“云姐,你身在御剑山庄,什么样的好大夫找不到,偏找这个么江湖郎中!他根本不会看病,上次看豆豆,就是一顿乱说……”
“姑娘,话可不能乱说!这位姑娘此刻不是好好的吗?”那郎中强装镇定,实则见了豆豆,已经不自觉害怕起来,“少夫人身体并无大碍,调养一两月,自会好转。没事的话,胡某先行告辞!”
“胡大夫,你急什么?”赵云察觉那郎中形色不安,“你既然给豆豆看过病,那你说说,她是什么情况?”
胡姓郎中定了定神,见赵云气性虽大,却似乎能压制住豆豆,于是试探着说道:“这位豆豆姑娘,体质至阴至寒,想必一定在某处极寒之地待了很久吧?”
此话完全不应该出自一个郎中之口,自然在赵云和珠儿耳中听来像是胡诌,但豆豆却是不由得暗暗一惊,原本已经不想再追究的三年,又像幽灵一般浮现在脑中。
“那你说说,是什么样的极寒之地?”赵云眼神依然凌厉,却多了一丝玩味。
胡姓郎中见赵云表面上是在质疑他,实则在挑衅豆豆,且他十分明白那日自己给豆豆诊脉时,探查的灵力必不会错,于是大起胆来,“就是那种……一般人去了,不是冻死就是冻伤的地方。”
“哼,胡言,你还真是喜欢胡说八道啊!”赵云嗔怒,却是徒有语调,并无气势,与方才摔东西的架势完全不同。
“少夫人,切不可再生气了,百害无一利啊!”胡言陪着笑,打开药箱,准备将脉枕放回,。却被赵云瞥见一个青玉小瓶。
赵云见那玉瓶,莫名有一种说不出的触动,仿佛刻着某种深深的记忆,却又想不起来。那名为胡言的郎中见赵云盯着玉瓶,便故作掩饰的将脉枕盖在上面,关上了药箱、
“云姐,还是找正经大夫来瞧瞧吧,这种所谓的江湖郎中,恐怕连三脚猫的功夫都没有。”珠儿见那胡言便没好气,说话毫不留情面。
胡言只看着赵云,“胡某先行告辞,这药方少夫人务必试试,三日后,鄙人再来为少夫人诊脉。”说罢,背了药箱,视豆豆和珠儿为空气,一瘸一拐快步离去。
“你们来干什么?”赵云见外人走了,没好气的说道。
“云姐,我……我过来看看你……回家以后还没来看过你呢。”豆豆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呵,不用你假好心,”赵云见到豆豆,便不自觉想起她与童博之事,到底是意难平,“说吧,有什么事想问?”
“既然云姐这么说,这里又只有我姐妹三人,豆豆也就不拐外抹角了。童心中了玄隐针,是不是与你有关?”豆豆走到赵云跟前,站着问道。
“你既然都知道了,还有必要特意来确定一下吗?”赵云瞪了她一眼。
“云姐,真的是你?”珠儿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这事与你无关,你管好你自己,过好你自己的日子便是。”赵云对珠儿说道。
“怎么会没有关系?玄隐针是什么暗器?我们是姐妹,你用这般狠辣的手段,难道问问不应该吗?云姐,你到底是为什么?我不相信你会如此,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豆豆上前一步。
“姐妹?”赵云站起身,用质问的表情看着豆豆,“三年前,若不是你无能,没能拿的上血如意,我也不会失了这只手!若不是你,也许我早已经和……”
赵云如今已为人妇,终是咽下了那个不能言说的名字,“你不会了解这只手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对童心用玄隐针算什么?对于姓童的来说,拿一个血如意根本不是难事,偏他们不给,我又如何不能使出非常手段?”
“可玄隐针没的救,童心是死定了!”豆豆不禁喊出声,珠儿赶紧捂上她的嘴。
“这只是一个交换条件而已,有了血如意,还怕没得救吗?”
“可这是两回事!你怎么可以如此没有底线?”
“底线?你又不是我,你如何懂得我?”赵云冷冷的看着豆豆,“豆豆,我早就想跟你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别嫌我连累了你的清名,我也不想同你再做纠缠,你我姐妹,缘尽于此!”
“云姐!豆豆!”珠儿终于耐不住了,“怎么吵着吵着,连姐妹都不做了?大家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吵也吵过,打也打过,如今云姐嫁了人,豆豆以后也不会在家里住了,现在就剩下爹一个,你们还要把姐妹关系也断了,你们……你们对得起爹吗?”
“不在家里住?那在哪里住?”赵云反问,思虑片刻,冷笑一声,“是和童博在一起吧?”
豆豆看了珠儿一眼,摇摇头,豆豆不知赵云为何一提起童博就如此敏感,而珠儿知道自己大概说漏了嘴,赶紧掩饰:“我是说……以后豆豆终归要嫁人的嘛……”
“好了,你不必再说了。”赵云做出一个阻拦的手势,“断与不断,也都这样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就算是亲姐妹,也是要各奔东西的。豆豆,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就不留你了。”
“好,我都知道了。”豆豆无法说动赵云,心里深叹一口气,面上只做没有表情,“珠儿,我们走吧!”
“珠儿,”赵云喊住珠儿,“我身体不好,心情烦闷,你陪我住几天!”
“这……”珠儿看看豆豆,又看看赵云,心里为难。
“怎么,你也不想理我了?”
“你就留下陪云姐吧,我自己回……家去。”豆豆抚了抚珠儿的长辫,说道。
“那我陪云姐住几天,照顾照顾她……豆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啊!”珠儿微微一笑,想着能借此机会缓和豆豆与赵云的关系,便欣然留在了御剑山庄。
豆豆离开赵云的院落,往御剑山庄门口走去,恰巧在园子里碰到了假扮成尹浚的童尹仲。豆豆见面前之人锦衣华冠,不怒自威,却是面生。三年前她是见过庄主尹浩的,便知此人定是二庄主尹浚,于是先行施礼。
童尹仲却是一愣,“你怎么在这儿?”
豆豆被这没由来的一问弄的摸不清头脑,“豆豆是来看望家姐,叨扰到二庄主,还望二庄主见谅。”
“家姐?你是说……赵云是你姐姐?”
豆豆点点头,不想多言,告辞离去。
童尹仲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身旁一个人高马大名唤铁风的铁卫提醒道:“二庄主有所不知,这少夫人的二妹失踪了三年,她爹找她都找疯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最近又莫名其妙的回来了。”
童尹仲点点头,半晌才默默说道:“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