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晨光熹微,韩家宅院的小池塘上弥漫的雾气还没有散去。童博从地底仓库出来,绕过曲桥,隔着薄雾,见凉亭中立着一个人。
“天仇?”童博愣了一愣,快步走入凉亭。眼前少年生的眉目清秀,一根长长的粗辫从头顶垂下,一身朴素却干净的灰蓝色麻衣,身量不算很高,仍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但眉宇间净是沉稳持重,自信大方。
“童大哥?”天仇亦是一愣,片刻,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俗世之地不比水月洞天,童大哥过得可还习惯?”
“哦?水月洞天是什么地方,天仇兄弟可是知道?”那夜抓飞贼时童博见他身手不凡,功夫了得,有如此本事却屈身于三花坊甘当一个小小伙计,且他年纪轻轻,却有超出同龄人的沉稳大气,便知他一定不是普通人家出生。所以天仇问出这话,童博并不感到惊讶,反而对他来了兴趣。
“不瞒童大哥说,关于水月洞天,天仇还真是略知一二。童大哥这身衣服,天仇在御剑山庄可是见人穿过的!可是天仇奇怪,为什么童家的公子们一个一个都要离家出走?前日我在百里集看到一位哥哥,穿衣打扮与童大哥十分相似,不过头发是直的,没有束发也没有戴冠。那哥哥不知什么原因跟别人打起来了,他真是功夫了得,三下两下就把那地头蛇打的鼻青脸肿,然而人家人多势众又不肯罢休,定要他喝够一整坛烧刀子才能走。那哥哥刚喝一碗就顶不住了,幸好来了个很厉害的姐姐,把剩下一坛子都喝了,他才得以脱身。”天仇侃侃而谈,“我以为那位哥哥是来寻童大哥的,本想跟他说一声,可是他醉的晕晕乎乎就被那个姐姐带走了,也不知去了何处。”
“……你说的……难道是童战?”童博眉头紧锁,听到天仇如是说,知道水月洞天之事已是到了不得不解决的时候了。
“对,对,是童战!那位姐姐起先是这样叫了他一声的,只是后来再没喊过!”
“那他们现在去哪里了?”
“不知道啊,那姐姐身手比他还厉害,才喝完一坛烧刀子,带着他一溜烟的功夫就不见了。”
“你说的姐姐是什么人?他们俩什么关系?”
“那姐姐长得倒是挺漂亮的,穿了一身黑色的奇怪衣服,天仇从来没见过如此打扮的人。她与童战哥哥似乎也不算十分熟悉,童战哥哥见了她还有点奇怪呢。”
童博在脑中想了半天,水月洞天似乎并没有这一号人物,更何况与童战相识,他又如何会不知道?难道不是水月洞天之人?
有了,童博突然想起刚出三重结界时,在水边与豆豆说话的黑衣女子,她身边躺着一只死去的灰色蝙蝠,如果说她提前一步出了黑暗结界,那么之前的结界都是她打开并留下了记号。这样说来,她既然认识童战,就很可能知道水月洞天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是有意在帮忙!可是一个人无缘无故的冒险相助,而对方还是自己并不认识的人,这说不过去,那么,她或许也是想通过自己,查出什么事情来!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事情才想要去调查,没错了!
“天仇,如果童大哥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也是御剑山庄的人吧?”童博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冷不丁的来这么一问。
“什么?”天仇以为他在思考童战的事情,没想到竟然问到自己身上来了。
“御剑山庄与童氏一族的交往,从来不会有外面的人知道。你一个三花坊的伙计,又怎么会见到水月洞天的人?天仇,你应该是天字辈的吧?”
“童大哥果然才智卓群。”天仇佩服的看着童博,点点头说道,“尹天仇乃是御剑山庄二庄主尹浚之子。因御剑山庄历代庄主接任原则是立贤不立长,家父怕天仇养在御剑山庄会威胁到我大哥天奇的地位,所以从小将天仇放在乡下寄养,对外只说天仇被拐子拐走了,待我天奇大哥顺利继位,天仇才能回府。然而三年前,庄主接任的宝物血如意被盗了一只,无法完成继位大礼,天仇回到塘州城,没能回府,便在这三花坊隐藏身份直到现在,藏身在此处一方面能方便的知晓御剑山庄的动态,另一方面,天仇也想查出血如意的下落,好让大哥顺利接任。”
“那你可查出什么来了吗?”童博没想到天仇也在查血如意,倒是小小的吃了一惊。
天仇摇摇头,“血如意一只送去水月洞天,名为定亲礼,实则是怕再次被盗;另一只,天仇查了三年,毫无头绪。但是近日,天仇在乡下发现了一件重要之物——”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绢,展开后三尺见方,用细细的笔触工整的描绘了房舍、庭院、花园……这分明就是一所大宅院的地图,而这所宅院不是别处,正是御剑山庄!
“童大哥你看,这不仅仅只有御剑山庄,还有另一处像宅院又不是宅院的地方,与御剑山庄紧密相连。可是御剑山庄周边却并没有这样一个地方……你说会是哪儿呢?”
“地下。”童博看着那地图中不属于御剑山庄的部分,想起前日给童心解穴之后,童心说起在后湖湖心有个机关,童尹仲和巨蟒、赵云一起下去过。
“我也觉得像是地下。这地图保存在一个锦盒中,暗藏在乡下的尹氏祠堂里,可见是重要之物。这地下之宅天仇从未听父亲提起过,或许,连他们也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的存在。天仇仔细研究了这地图,御剑山庄中,有两处与之相通——”天仇眉头紧锁,用手在地图上比划给童博看,“一处是父亲的书房,一处是天雪姐姐的闺房。”
“所以,你是想让我帮你调查此事?你一大早,是特意在这里等我的?”童博收起地图,负手而立,看着眼前的少年,两人皆是一脸凝重,因为,接下来不会再有平静的日子。
天仇定了定气,倏的单膝跪地,双手抱拳,“童大哥英明,那日天仇去捉飞贼,便发现飞贼本就是御剑山庄之人。而御剑山庄与三花坊唯一有直接联系的,便是珠儿的大姐赵云!可她毕竟是天仇的大嫂,若天仇冒然去调查她,只怕被父亲发现了,责骂事小,更会引起大伯与父亲的嫌隙。且天仇自小被寄养在外,家中除了父亲和管家李用,再无人相识,而童大哥与天雪姐姐有婚约在身,天仇虽然不知道你为何与豆豆在一处,但总归出入御剑山庄比天仇方便许多……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飞贼微不足道,却关乎整个御剑山庄!天仇实在找不到合适之人相助,还恳请童大哥看在童尹两家是世交的份上,帮了天仇这个忙!”
“天仇你说哪里话,实不相瞒,我正……”童博将天仇扶起,正想把童心发现的赵云之事透露给天仇听,却又突然心生不忍——他毕竟年纪尚轻,而赵云之事却比他想象的更为复杂,自己不能再让他卷进来了,于是话到嘴边,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天仇见他话说一半,好奇又探究的看着他,等着他说另一半。
“我是说,我正想告诉你,童尹两家的婚约,并不是童博与尹天雪,而是童战与尹天雪。豆豆与我两情相悦,我前来此处,也是想先同她家里人熟悉熟悉。”童博掩饰的笑了笑,说道,“不过你放心,都是童尹两家结亲,尹家的事,童博又岂有不管的道理!”
天仇感激的点点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半,“这地图,天仇虽然不知道能有何用途,但是想来总归有利无弊,你拿着吧!”
童博把地图按照原来的压痕折好,又还给天仇,“不必了,我已经都记住了。这地图你且收回去放好,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猜疑,更不能让外人窥探了去——还有,今日你我所说之事,切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
天仇狠狠的点了点头,二人各自散去。
眼见晨雾皆已退去,墙外慢慢响起市井的喧闹。
老人的咳嗽,婴孩的哭泣,女人的叫骂,男人的吆喝,还有早点摊贩的招呼……只是听声音,就俨然置身于满满的烟火气息中。童博虽然自小生长在水月洞天,但是这种俗世的忙碌与鲜活却让他倍感亲切。
眼下,先暂时忘却即将到来的阴谋诡谲,也许今日过后,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得安宁了。
晨露沾衣,童博回到房中换了一身豆豆买给他的寻常衣物,卷发半束,衣着朴实却不掩英姿玉树。他带着淡淡的笑意,满脸柔情的敲开豆豆房门。
豆豆睡意惺忪,见眼前之人与寻常不同打扮,忽而双目一亮。
“童大哥?”
“怎么,不认识了?”童博笑道,豆豆脸上还挂着朦胧睡意,却努力瞪大眼睛,朝阳的光芒落在她粉嫩的小脸上,如蜜桃一般,娇憨可爱。童博忍不住用手拨弄她额边的青丝,又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快洗漱一下,我们出去吃早饭!”
“很快!等我!”豆豆听闻,立刻清醒过来,也伸手捏了捏童博的鼻子,调皮一笑,继而转身关好房门。
不久,房门再次打开,豆豆一身淡淡的粉紫色罗裙,腰际一根略宽的浅金丝带,只束了最简单的发髻,细碎粉晶坠成的抹额在疏落的刘海下闪闪发亮,粉黛未施,自是清丽动人,又有说不出的风情妩媚。
童博一时看呆了眼,愣在原地许久未动,直到豆豆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摇晃,他才不好意的低头浅笑。
“童大哥,你耳根怎么红了?”
“刚才运动了一下,有点热。”
“胡说,你一直站在门口,都没走。”
“我又没说是腿脚在运动……”
“那是哪里?胳膊手在运动?”
“……”童博摇摇头。
“脑袋在运动?”
“……”童博摇摇头。
“脖子在运动?”
“……”童博摇摇头,抓起豆豆的手抚上自己的胸口,“这里在运动。”
豆豆想起童博曾说过心脏被她撞的变了形,顿时红了脸,“讨厌……”
童博笑眼盈盈,拉着豆豆,十指相扣,朝门口跑去。
“一碗豆腐脑,要榨菜不要葱花,一碗豆浆多加糖,两根油条,两个麻团。”豆豆熟络的对着早点摊铺的老板娘说道。
老板娘忙中抬头,见美玉无瑕的一对璧人,笑道,“豆豆姑娘三年不见,真是生的越发标致,与这位公子相配的很呢!”
博豆二人相视一笑,加了糖的豆浆,直甜到心底。
吃罢早饭,才起身,童博见一个熟悉身影从巷子中窜过,白衣披风,飘逸的直发,风风火火的走姿,不是童战又是谁?
“豆豆,你先回三花坊!”童博说罢,丢下豆豆,风也似的追上童战的步伐,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巷陌之中。
豆豆站在原地,一脸疑惑。她只在离开水月洞天的前一个晚上,在水月殿见过童战一面,自然是认不出他的;可是后面在同一个巷子中窜过的黑衣女子,她却认得——那日刚出了黑暗结界,她帮她擦拭过脖子上被蝙蝠咬过的伤口。
“你知道她是好人坏人?”“你有没有想过在这样没有人烟的地方冒然接近一个陌生人,该有多危险?”“如果那女子不是良善之辈,我该怎么办?”她突然想起那日童博教训自己,此时见这女子竟然跟踪童博,果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不好,童大哥有危险!”豆豆不知这女子是何路数,但绝不能让童博被人暗算了去,于是二话不说,也偷偷跟在黑衣女子身后,追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