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濯晨说得没错,他身边的人总是一个接一个地离开。阿清意外死亡后不久,陈嫂也突然病逝了。陈嫂走得非常突然,韩芊芜并没有见到她的最后一面,只是放学时特意来接她的韩濯晨告诉她:“陈嫂去世了。”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谁去世了?”
“陈嫂。今天中午有人发现她昏倒了,立刻送她去医院,但是她被送到医院时已经断了气,医生说是心脏骤停……”
韩芊芜蒙了很久才回过神,却仍不愿意相信,又问:“你说哪个陈嫂?”
韩濯晨看看她的脸色,不再说话。
“你回答我啊!”
他叹了口气,伸手搂住她的肩膀:“芊芊,人总是要死的……”
她用尽全力推开韩濯晨,用尽一生的恨意看着他。是的,人总是要死的,可是为什么死去的都是她的至亲至爱,韩濯晨却一直活着,好好地活着?
那天是个阴天,陈嫂的离开让韩芊芜又经历了一次失去至亲之痛,锥心刺骨,令她欲哭无泪。她连续一周没有说一句话,每天坐在房间里望着楼下的庭院。她仿佛还能看见陈嫂去花园摘下最新鲜的花插在她的花瓶里,还能看见陈嫂从超市里回来,手中提了一袋为她挑选的上好燕窝,还在她耳边一遍遍地念叨着:“芊芊,你要多吃点呀,你看你还是那么瘦……”
她知道陈嫂不会再出现了,就像她的父母和哥哥,离开了就是离开了,不论她多深切地想念,都无法改变这一事实。但她还是会忍不住希望,希望有一天她从床上惊醒,发现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在陈嫂离开的悲伤中,时间又流逝了一年多。如果别离之痛是一种入骨的毒,那么时间就是解毒的唯一一味药。她终究还是渐渐淡忘了一些事,慢慢地习惯了只有韩濯晨悉心呵护她的生活。
秋叶纷飞之际,韩濯晨三十四岁的生日到来。为了给他庆祝生日,韩芊芜和负责煮饭的王婶在厨房手忙脚乱地折腾了一个下午,总算在满身满脸奶油的惨状下亲手为他烤出一个看上去不太美观的生日蛋糕。写祝词的时候,她有点为难,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
因为有一年她过生日,她吹生日蜡烛时许愿说:“我希望我和韩叔叔永远不会分开!”
他轻锁眉头,很严肃地对她说:“不要再叫我叔叔,也不可以跟任何人说我是你叔叔,记住了吗?”
她茫然地点头。
他又说:“以后跟我出去时都要走在我后面,不可以离我太近。”
她咬咬嘴唇,点头。
他似乎看出她的委屈,把她抱到他的双腿上,揽着她的肩说:“芊芊,你没做错什么事,是我得罪过很多人。我不希望他们报复在你身上,你明白吗?”
她心中一颤,小脸习惯性地贴在他的心口上:“明白,您是为我好。”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从那之后,她再没叫过他叔叔,也没有其他称呼。但只要她开口讲话,不论她和谁说话,他一定会将视线移到她身上,专注地看着她,眼神十分迷人。
她摇摇头,摇散脑海中他那迷人的眼神,小心翼翼地在蛋糕上写着:“生日快乐!”然后精心在蛋糕上插上三十四根蜡烛。
等了一个小时,他没回来,韩芊芜打开桌上的红酒缓缓倒在高脚杯里。夕阳从落地的玻璃窗照进来,在荡漾的红酒上染了一圈金边,越发显现出红酒的雍容华贵,让她想起他品红酒的样子……
又过了一个小时,房间陷入黑暗,韩芊芜依旧在耐心等他。等待对她来说早已是一种习惯。焦躁和不安在几年的等待中被磨平,她变得越来越有耐心,甚至连杀他的机会也可以非常有耐心地慢慢等。
已是繁星满天,她终于听见外面有车声。她以最快的速度点燃生日蜡烛,然后跑向客厅一角的白色钢琴。
借着星月和生日蜡烛的光,她看见他颀长的身影快步进门。本想上楼的他在看见桌上的生日蛋糕时呆愣良久。在他环顾四周搜寻她的身影时,她含笑点燃钢琴边的蜡烛,将手指放在了钢琴上。
琴键在指尖下跳跃,柔和而悠扬的音符在淡淡的烛光下回荡。她缓缓地将视线移向坐在沙发扶手上的韩濯晨,他摇晃着手里的红酒杯,晶莹透明的红色酒液在酒杯里旋转、缠绕……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会,两人相视微笑。
对一个六岁的小孩子来说他的脸很漂亮,对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来说,他眼神里的睿智、眉宇间化不开的思虑,比那近乎完美的五官、无可挑剔的脸孔更有吸引力。尤其是他半眯着眼睛流露出看似笑意的恶毒神色时,会散发出罂粟花般的气息,那是足以致命的毒。
但是他最吸引人的是他坐在沙发上吸着烟,缓缓吐出烟雾时眼底流露出孤独的样子。
每当那个时候,她总能感受到他内心的寂寥,会不由自主地坐在他身边,陪他一起呼吸周围的烟草味道。他不会对她说一个字,她也不会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是坐在一起,彼此感受着那份内心渴望的慰藉。
曲子弹完,她合上钢琴走到他身边对他说:“生日快乐。”
“嗯!”
他刚要说话,手机响了,他接通手机简短地说了几句话,看了看表,又看了一眼门外的保镖,她便知道他要出去。她将他搭在沙发上的外衣拿起帮他披上,一边踮着脚费力地帮他系着扣子,一边违心地说:“小心点!”
“芊芊。”他的声音有些喑哑,目光从她的脸上一点点移下去,又缓缓移上来。从小到大,他只看她的脸和手,目光充满怜爱。今夜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目光在她的腰和胸口上停顿了一下。
“你多大了?”他忽然问。
“十七。”
“十七……”他用她听不懂的语气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才十七岁。”
她点头,默默垂首,不敢再接触他灼热的眼神。
他走后,她围着毯子蜷缩在沙发上,一想起他临走时那种眼神,全身上下冷飕飕的,说不清的慌乱在全身蔓延。等到很晚,她明明已经很困,偏又睡不踏实,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在摸她的脸。她睁开眼,正看见他蹲在沙发边看着她,他幽深的眼神里多了许多她读不懂的情愫,仿佛火焰在海水里燃烧,一阵热烈,一阵清冷。
“您回来了。”她看了看表,凌晨一点,暗生失望。他的生日已经过了。
“嗯。”
“那我回房了。”在他怪异的眼神里,她的心越来越慌,她赤着脚匆匆爬下沙发,下意识地向房间里跑去。
“芊芊?”
她骤然停住脚步,定了定神,说:“还有事吗?”
他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身上的毯子围得紧了一点,嘴角牵动起一种特别浅的温柔笑容:“你是不是想一辈子和我生活在一起?”
“是。”她在心里补充了一句,直到你死在我面前。
见他没说话,她试探着问:“那我去睡了?”
他点头。她一步都不敢停地跑回房间,靠在房门上惊慌地捶着心跳加速的心口。她努力回忆着今天做的所有事,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总觉得他突然变得有点诡异?
她想了一夜也没有想通。早上醒来,她拉开窗帘,韩濯晨坐在泳池边的桌边吃着早餐。晨光温柔地落在他的黑发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永远不会褪色的金黄光圈,使他显得尊贵非凡。
韩芊芜不懂,为什么属于恶魔的世界,苍穹高远,海阔天空?而她在这个世界上连一片属于她的自由云彩都没有。最多她只能在梦里回到温馨的家,吃着妈妈做的青菜,寻找一点残留的美味。
梦醒后,她总会问自己,如果这个世界没有韩濯晨,她是不是就不会失去亲人?不用看着他的事业越来越成功,自己反倒陷入旋涡,越挣扎越深?
但是如果他真的消失了,她就一定可以和班里的女生一样,心心念念着漂亮的裙子,如痴如醉地看言情小说,身临其境地幻想着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一下课就迫不及待地回家?
她不能了,因为她的人生早已彻底被他毁了,她再也回不到过去。
也不知在窗台边站了多久,等韩芊芜想起来看表的时候,才发现离上课时间就剩下三十分钟了。她匆匆洗漱打扮一下,穿上校服下了楼。
韩濯晨正在和一个人谈事情,她又急着去学校,顾不上跟他闲聊,随便打了招呼就走向专门送她上学的轿车:“早!我去上学了。”
“芊芊……”他指指放在圆桌边的另一份早餐,“吃过早餐再去。”
本来有点饿,一看见桌上的鲜奶和奶油蛋糕,她就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可能他觉得小女孩儿都会喜欢那东西,每天早上都会特意让人帮她准备,实际上她特别讨厌那种滑腻的感觉。
他拉开身边的椅子,一副不容置疑的态度。她只好顺从地坐过去,装作很满足地与蛋糕殊死搏斗,且弄得满嘴都是白白的奶油。
“韩先生?”
站在他身边的人叫了他一声,成功地让他滞留在她脸上的视线移开。如果她没记错,那个人好像是他的一个助手,是负责他的物流生意的。也不知道那人又做错了什么事,韩芊芜听着他的声音都知道他胆战心惊的。
韩濯晨不耐烦地对他挥了挥手:“照我说的办就行了,以后这点小事别烦我。”
“可是于老板是我们的老客户,我们合作得一向很愉快。我估计他这次的货里有违禁的止痛药就是一时疏忽……”
“给他点教训,他下次就不会疏忽了。”
他那轻描淡写的语气让她马上想起自己六岁的时候,他那优雅的一句:“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就是这句话,让她全家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仇恨让她的双手颤抖起来,她死死地握紧手里的叉子,极力地控制着自己,才没有将叉子插向他那张淡漠的脸。
他看看她,伸出手指将她嘴角的奶油擦去,轻声问她:“怎么了?”
她避开他的手,扯出个很难看的笑:“一定要这样吗?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韩濯晨愣了愣,随即回头叫住正要离开的助手,将自己黏着奶油的手指放在嘴里吸吮干净后才说:“放火烧了货就行,也别把事情闹得太严重……记得,放火之前先清清场。”
“是!”那人长长地缓了口气,点头哈腰地退下,似乎还害怕韩濯晨反悔,急急忙忙地往外跑。
“放火还不算严重?”他觉得什么叫严重?她咬着牙,将手里的叉子握得更紧:“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他全家?”
他惊讶地看着她,脸上的严肃神色缓和许多,反倒添了几分忧虑。他犹疑了一下,又转头喊住走远的助手:“等一下。”
“韩先生。”助手马上毕恭毕敬地跑回来,“还有什么吩咐?”
“算了,警告他一下,让他把货交给警察处理吧。”
“是!我明白了。”
这一次助手擦擦额角的冷汗,悄悄瞄了韩芊芜一眼。那一眼好像有惊讶、好奇,也有一点暧昧不明的疑虑。
她吃完这顿食不知味的饭之后,韩濯晨送她去学校。
在即将到学校的路上,车子一个急刹车,正睡得迷迷糊糊的韩芊芜抬起头,看见很多警察站在交通岗前,每一辆车都要停下来接受例行检查。
一个警察走到他们的车前。他看上去有五十岁左右,个子不高,肤色略深,略厚的双唇让他看上去很宽厚。他叫于嘉鸿,是有组织罪案调查科的高级督察,带队追捕一名越狱的犯人。
于嘉鸿走到他们的车窗边,表情很无奈地敲了敲车窗。
韩濯晨对正打开窗户的司机摇了摇手,直接打开车门下了车:“于警官,今天这么有空找我麻烦啊?不是又怀疑我藏毒吧?”
于警官看见他,隐隐叹了口气,表情看似有些无奈:“没有找你麻烦的意思。他们例行检查。”
韩濯晨拉开车门,让于警官看韩芊芜一眼:“只有我女儿。”
韩芊芜不禁暗暗诧异,他分明连“叔叔”都不许她叫,今天为什么要骗一个警官说她是他女儿?
“你女儿?这么大了?”于警官的语气并不像审问,听起来有点像话家常。
韩濯晨却冷冷地回答:“于警官要是没别的事,我先送我女儿上学了,她要迟到了。”
她看了看表,早已经过了上课时间,今天肯定是逃不过被老师批评的劫难了。
“等一下。”于警官说,“既然……你有了女儿,就离安以风那些人远一点吧。”
韩濯晨冷笑了一下:“我和安以风只是朋友,交朋友也犯法吗?”
“安以风做过什么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于警官,定罪是要有证据的,你可不能乱说。”韩濯晨拉开车门正欲上车,又停住,转头对于警官用不温不火的声音说,“什么时候你找到他的犯罪证据,再来跟我说这些话吧。”说完他坐上车,对司机说,“开车。”
一路上他的表情就一直很沉重。在他身边这么多年,韩芊芜当然见过他发火。但他就算是将人打到半死脸上也不会有一点惆怅之色。这位于警官能让他的态度如此情绪化,一定对他有着不同的意义。
两人一路沉默。在学校门口,她要下车时,他忽然伸手抓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握在手心里,很像霸气的占有,也很像温柔的呵护:“芊芊,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强盗,恨不得你死无全尸,死后进入十八层地狱。她心里这么回答,嘴上却说:“您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就好,何必在乎别人怎么说?”
他对她的回答好像不太满意,脸上有点阴森森的寒意。于是她换了种说法:“不论在别人眼里您是个什么样的人,在我眼里您是个好人,温柔、慈爱……”
他脸上还是没有笑意,眉头不自觉地皱紧。于是她继续说:“反正在我眼里,您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没有男人比您更完美……”
韩芊芜自己都没有办法接受这么恶心虚伪的赞美之词,可他居然笑了……
她无语,以为谁都能听出这是虚假的恭维,没想到他还真当真了。他还有点不敢确定地又问了一遍:“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她很认真地点头。尽管她相信自己班里十几岁的小男生都不会像他这么头脑简单。
一节课韩芊芜靠在墙角站到腿脚都麻痹,要靠诅咒韩濯晨这罪魁祸首不得好死才挺到下课。等她回到座位上,酸痛的脚已经没有了知觉。
“芊芊,你真可怜!”韩芊芜那看小说看得眼泪汪汪的同桌兼最好的朋友放下手里的言情小说,对她投以无限的怜悯。韩芊芜的同桌叫杨若,是典型的温婉恬美兼多愁善感的小美人,连看个言情小说都感动得热泪盈眶,天真纯洁得让韩芊芜不得不担心她会让人啃得骨头都不剩。
“咱们老师分明是针对你,别人迟到都不罚站的。”杨若替她打抱不平,样子比她可怜一百倍。韩芊芜递给杨若一张纸巾,让她先把自己的眼泪擦了,省得自己看了心酸。
“我这种不求上进的女生要是讨她喜欢,那肯定是她精神有问题。”
在升学率决定一切的时代,没有哪个老师会慈爱地关怀一个不知上进的落后生。其实她以前学习也还不错,后来仔细想想,她要是有一天真的杀了韩濯晨,幸运的话他的保镖能给她留个全尸,最走运的情况下,她也要在牢里度过此生,学习有什么用?
等她认清这个事实,干脆自暴自弃,上课盯着黑板天马行空胡思乱想,晚上一回家就陪着韩濯晨在沙发上消磨时间。自暴自弃的结果就是考试的时候她咬着笔两个小时算不出一道物理题,成绩是稳定的后几名。
班主任老师说要家访,她很诚实地告诉班主任自己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班主任翻翻她的档案,看见监护人的一栏备注着“已亡故”,没说什么,此后班主任就看她哪里都不顺眼。罚站还是轻的,有时候班主任还让她抄单词抄到手抽筋,在办公室背课文背到精神崩溃,甚至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她批评到体无完肤。
她深深觉得,比起班主任,韩濯晨对她那叫一个“温柔慈爱”啊!
一个上午,韩芊芜都在无聊地发呆。她的同桌杨若则捧着一本乏味的言情小说爱不释手。总算挨到中午放学,她问杨若要不要一起吃饭。杨若还沉浸在小说的情节里不能自拔,抹着眼泪说:“等会儿,我看完这段……”
真有这么吸引人吗?她凑过去翻了翻小说内容简介,那个情节、那个男主角的罪恶,用一句话形容——和韩濯晨有一拼。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韩芊芜面对同桌红肿的眼睛,终于忍不住问:“那小说有那么让你感动吗?”
“这个男人多好啊,为了心爱的女人什么都可以放弃,可惜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不明白。”
“可他是坏人哪,他强……要那个女人在他身边,杀人如麻,无恶不作……这种男人死一万次都应该,你还为他掉眼泪?”她实在没法苟同这种可悲的同情心和那扭曲的爱情观。
“他真心爱那个女人啊,他全心全意地守护着她,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这样的爱情,怎么能让人不感动!”
“果然有见地。”韩芊芜忍不住又问,“要是有个男人很爱你,但他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你也愿意?”
“那要看他为什么杀人放火了,或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韩芊芜默默喝水。对这个问题她有权保持缄默。
杨若坐直身体,无比坚定地对她说:“我觉得韩濯晨就是最值得爱的男人,要是他爱我……”
韩芊芜一口水全部喷在同桌可爱的脸上,一滴都没浪费。
“韩芊芜!”
“对不起!对不起!”韩芊芜忙拿出纸巾帮她擦着脸上的水。这真的不能怪她,杨若的话差点没吓死她,“你说谁?韩濯晨?!”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你认识他?”她只知道他带她上街的时候,总有无聊的人在背后窃窃私语,好像认识他。但她从来不知道他这么出名。
“你别跟我说你不认识?”杨若的表情比得知她的数学考试打了7分的时候还要大惑不解。
“我……”韩芊芜摇头,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认识!”
杨若气得用手指戳她的额头,眼神充满鄙视:“你一天天的都知道什么啊?!”
唉!她就是知道得太多,才从来不敢跟人说她认识韩濯晨那种人,怕人家把她跟他当成一类人。
听说她不认识韩濯晨,杨若开始天花乱坠地形容:“他长得超级帅啊!”
帅?想起那张脸,韩芊芜勉强同意。
杨若擦擦口水,继续说:“你知道吗?他以前是在雷氏集团做事,特别霸气,谁听见他的名字都发抖,得罪他的人晚上都不敢睡觉!”
想起爸爸看见他时的表情,韩芊芜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现在他退隐江湖,还是没人敢惹他呢。”
“亲爱的同桌,你是不是武侠小说看多了?”
“不多,我才看过三百多本……不过我觉得他若是活在古代肯定是个行侠仗义的大侠。”
“是作恶多端的邪教魔头。”韩芊芜好心更正。
“去!没法跟你沟通!”
韩芊芜低头搅着碗里的粥,将粥搅到凉了仍一无所知。
韩濯晨,她想起这个名字,总会不由自主地失神。
“芊芊?”杨若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指,问,“你想什么呢?怎么不吃饭?”
“我没想什么……嗯,你怎么知道韩濯晨以前的事?”
“因为我哥哥很崇拜他呀,总爱给我讲韩濯晨的事情。”杨若说,“韩濯晨的故事真的挺传奇的。”
“是吗?你给我讲讲吧。”
“好呀!”杨若一向最爱八卦,听她问起,立刻双眼放光,“你听说过雷氏吗?”
韩芊芜点了点头:“以前听说过一些。据说雷氏以前的生意都是见不得光的,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雷氏销声匿迹。”
“事实是这样的。”杨若喝了口水,缓缓讲道,“雷氏的创始人叫雷丛,他建立雷氏集团最初是经营赌场牟利。再后来雷丛寿终正寝,雷氏集团传给了他的儿子雷让。雷让掌管雷氏的时候,正是江湖混战之时,各大门派明争暗斗,刀光剑影,互相残杀……”
听见同桌如此夸张的描述,韩芊芜无奈地扶额。不过仔细想想,那个时候的X市正处于黎明前的黑暗,一片混乱,同桌的描述虽有些夸张,但也形容得非常贴切。
“雷让依靠韩濯晨和安以风两大武林高手,战胜了各大门派,一统江湖,成为武林盟主,江湖至尊。可惜好景不长,他最后也被人暗害了。这正应了那句老话: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等不及同桌感慨万千,韩芊芜又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呀,雷让死后,韩濯晨彻底看透了江湖的恩恩怨怨,决定退隐江湖,开始新的生活。他做运输生意赚了一大笔钱,又投资房地产和娱乐业,这是现在最赚钱的行业。他具体有多少钱我不知道,反正是非常非常有钱。”
虽然韩芊芜知道韩濯晨家产无数,她却不知道他做的是什么生意。今天听见同桌“如数家珍”地说出他的发家史,她才算有所了解。
听起来他确实很成功,但这些成功建立在多少人的尸骨上,谁又数得清?
下午上课的时候,韩芊芜下腹一阵阵抽痛,她才猛然想起今天是15号,是“某事”例行来折磨她的日子。她冷汗淋漓地忍着痛苦等到放学回家,晚饭都没吃,一个人趴在床上将被子紧紧裹在身上。
人最脆弱的时候往往就是痛的时候。这个时候她咬牙忍着生不如死的痛,真的好想念妈妈的手,好想妈妈过来抱抱她。
“妈妈!我好想你……爸爸、哥哥,我好想你们!”热泪滑落冰冷的脸颊时,她只能将脸埋在被子里低声抽泣,对自己说要坚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楼下传来开门声,听见韩濯晨问:“芊芊回来了吗?”
她咬牙想挣扎着起来去跟他打个招呼,因为浑身无力而放弃。她躺在床上,听见轻轻的脚步声一点点接近,停在她的床边。接着一双大手小心翼翼地拉开她蒙着头的被子,帮她拨开散乱在脸上的头发。
他的动作轻若无力,似乎是怕吵醒她。她装作不觉,以为他会离开,可他坐在她的床边,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当他摸到她脸上的眼泪时,立刻问:“芊芊?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没,就是……就是……”她咬着嘴唇,没好意思跟他说清楚。
他担忧地将昏黄的灯光调亮,把她从温暖的被子里抱出来,额头贴上她的额头:“你是不是病了?怎么没人跟我说?”
小时候她发烧时,他就常常这样试她的体温,她从来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此刻……他的额头滚烫如火,他的唇如此贴近,近得她一开口就会碰触到。
她不敢说话,连呼吸都不敢,冰冷的手心沁出汗水。等他放开她,她都快窒息而亡了,大口大口地喘气给麻痹的大脑补充氧气。
“我去叫医生。”
“不用。”她拉住他的袖子,“我没事。”
“你的脸色很不好,到底哪里不舒服?”
“我……腰痛。”看见他一副搞不懂怎么回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表情,她只好红着脸对他说,“女孩子都会有的那几天,痛一天就会好的。”
“喔。”他牵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点尴尬的笑意,“很疼吗?”
“还好,我想喝水。”喝不喝水不重要,重要的是被他用那种欣然的眼神看着,她浑身都在发烧。
“好,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拿。”
额头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衣服上还染着他身上的酒气。她听见了脚步凌乱的声音,听见了金属器皿撞击的声音……他回来的时候,端着杯温热的果汁,还拿了一片止痛药。她喝了药,热流让下腹的胀痛缓和了一些。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问。如果可以选择,她希望他每天对她冷漠以对,非打即骂,也不希望他对她这么好,好得让她觉得心都在颤抖。
他躺上她的床,搂着她的肩膀,让她的头可以枕在他跳动的心口上:“我也不知道,可能因为你太美好了。”
他抚摸着她的脸,眼里闪着溺死人的温柔光芒:“芊芊,你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从来没沾染过这个世界的肮脏,你需要我保护你。”
他的心跳声真好听,沉稳而坚定,可她更想它停止跳动。
“芊芊,我真的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无论他们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相信。我只相信你一个人,因为你在我身边长大,是最懂我的女人,也是唯一不会欺骗我、背叛我的女人。”
她感觉他的用词有点怪异,偏又想不出哪个词奇怪。
“如果我背叛你呢?”她问。
他把手放在她的下腹上,笑着吻吻她的脸:“不会的。没有人比我对你更好,无论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开口。”
“真的吗?如果我要你的命呢?”
他笑了,似乎听到了一件很可笑的事:“傻丫头,你要就给你好了。”
她当然不会真相信这哄人的话,但下腹的疼痛在他灼热的手心下逐渐缓解。她的眼泪悄悄滑落,湿了他的衬衫。
有人说女人这几天最是多愁善感,竟然是真的,心如铁石的她竟也被他感动得落了几滴热泪。
他身上的味道就像他的人一样,让人迷惑,让人觉得安稳。她躺在他的臂弯里很快便睡得香甜,连梦里都是光明和温暖。
她梦见自己和很多人坐在一起吃饭,有她的家人,有韩濯晨,还有小景,大家吃得好开心。
她跟爸爸说:“爸爸,我做了个很可怕的梦,梦见你不要我了,你可千万别不要我。”
爸爸摸着她的头说:“真傻,我怎么会不要你?我会一直守着你,到我死的时候……”
她急忙捂住他的嘴:“你不会死,我不想你死。”
“好,我好好活着,好好保护你。”
梦里爸爸的声音很好听,像韩濯晨的声音一样温柔而婉转。她笑着把脸倚在他的胸口上,身体拼命往他怀里缩。不管这是梦还是真实,他身上的温暖是她最渴望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身边的温暖消失了,周围一片黑暗。她努力伸手摸索,抓到的只有空荡荡的黑暗。
“爸爸。”韩芊芜猛然坐起,熟悉又陌生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韩濯晨已经不在她的身边了。她伸手触摸枕头上的褶皱,心里有种淡淡的失落。
唉,他说什么相信她,到底还是不敢睡在她身边。
韩濯晨这个人,也不知道做了多少亏心事,生性多疑,总觉得全世界的人都要害他,无论去哪里都一定要有保镖跟随,就连晚上睡觉房门外都要有保镖轮流保护他,否则他根本睡不着。
韩芊芜不知道他在外面有没有女人,反正他从不会带女人回家过夜,也不会留宿在任何女人身边。无论多晚,他都一定要回家。他的枕上永远只睡着他一个人,枕下必然放着枪。
她想这大概就是他三十多岁还不结婚的原因,哪有女人受得了跟丈夫缠绵过后还要分房睡的?
她胡思乱想时,感觉饥肠辘辘才想起自己晚上没有吃饭,爬起来想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吃的。刚下半层楼梯,她就听见楼下有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说话。她又向下走了两级楼梯,才看见说话的人。
他穿的衣服不仅肥大,而且破烂,上面满是灰尘和油污,还特随意地靠在白色的沙发上蹭来蹭去。他的头发很短,紧贴着头皮。他黑瘦的脸上有一双睁不开的三角眼,扁平的鼻子,厚厚的嘴唇边挂着讨好的笑,一看就是典型的坏人长相。
“晨哥,我要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求你,你就算念在我这些年在监狱里受罪的分上,也不能眼瞅着我饿死街头吧?”
“阿昭,我给你的钱足够你开个店,做点小生意,不至于饿死你。”
“你知道我没有做生意的头脑,我就想跟着风哥混,可他不要我,你就帮我说句话呗。”
“我和安以风已经很久不往来了,我帮不了你。”
“就算你们不往来,你的面子风哥一定会给。道上谁不知道,你说一句话,风哥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收留我,给我口饭吃这样的小事,他肯定不会拒绝。”
“阿昭,你要的钱我一分都没少给,你的要求我也都满足了,希望你懂得适可而止!”韩濯晨的声音带着点笑意,每当他用这种声音说话的时候,就代表他即将被激怒。
“晨哥。”叫阿昭的男人眯起眼睛,目光奸猾,“何必把事情做得这么绝?真把我逼到绝路,让人知道我替你做的事,对你也不好……”
“你这是在跟我说话吗?”
“我没别的意思……你可千万别多心。”阿昭干笑两声,闪烁的目光扫过客厅一件件价值不菲的陈设,落在韩芊芜身上时突然停滞住,笑容变得异常猥琐。
原本背对着她的韩濯晨看到阿昭怪异的表情,立刻转头。他一见到她,凌厉的眼神立刻变得柔和起来:“芊芊?吵醒你了?”
“不是,我……有点饿,下楼弄点吃的。”
“哟!”阿昭赶紧起身,谄媚地给她鞠躬,“是大嫂吧,大嫂真是年轻漂亮。”
她严重怀疑他是不是眼睛有毛病,难道看不见她身上的学生装?尽管她看上去有点衣衫不整。
韩濯晨闻言,脸色明显不悦,对她使了个眼色:“你先上楼,一会儿我让人给你弄吃的上去。”
“哦。”
她转身时听见韩濯晨说:“滚!再不滚我让你爬着出去。”
两秒钟后她听见关门声,接着听见韩濯晨和一个保镖说:“如果他再敢踏进这个门,给我打折他的腿,扔去监狱门口。”
“是!”
韩芊芜还以为他的脾气变好了,懂得得饶人处且饶人。结果事实证明恶魔就是恶魔,到什么时候都脱不了嗜血的本性。
阿昭离开韩濯晨的别墅后,回到了市区。十一年的牢狱生活让他几乎与世隔绝,如今重新回归这座城市,看着这繁华的世界,他才恍然醒悟。他失去的不仅仅是十一年的时光,还有他的整个人生。
他站在小巷的垃圾箱边猛吸了好几根烟,霓虹灯下,油渍遍布的小巷越发昏暗,他的身体已和黑暗融为一体。他只露出一双眼睛,表情阴暗、奸诈。
十一年前,韩濯晨和阿清杀了夏永怀一家人,这么凶残的杀人案,警方自然不会善罢甘休。雷让怕警方追查到底,决定选个人来顶罪,保住韩濯晨和阿清。他选来选去,决定由一个忠心的兄弟和阿昭来扛这件事,那个忠心的兄弟担了主谋,被判处无期徒刑;阿昭担了从犯的罪名,被判有期徒刑十六年。他告诉韩濯晨,他在狱中表现好减刑了,被提前释放,其实他是借着保外就医的机会逃出来的。
他知道想要不被警察抓回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安以风能保他。跟着安以风,他还能再干一番大事。没想到世事多变,人情凉薄,安以风听说他是逃狱出来的,直接把他赶出门,让他自己回监狱好好待着。
他想找韩濯晨说情,没敢再说自己是逃狱出来的,竟也被赶出来了。
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回到监狱里生不如死地过日子,韩濯晨和安以风却可以在外面风风光光。
他不好过,也绝不让他们好过!
沉思了一会儿,阿昭想到了一个好计划。他拨通一个电话,等待的每一秒都十分漫长。他的心跳骤然加快,眼睛瞪得老大,整个神经紧绷着,豆大的汗珠顺着他黝黑的皮肤淌下。耳闻那边刚要接通电话,他却突然挂断,而后靠在墙边喘着粗气。
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恐惧,他再次拨通那个电话,说出自己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