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街头闹市,小贩叫嚷之声不绝于耳,人来人往,各色行人,络绎不绝。如玉牵马默默地走着,望着街边那年轻小贩洋溢的笑脸,正热情的招待他的每一位客人。
“姑娘,要不要来一碗芝麻糊?很好喝的,都是俺们自家做的。”
那小贩见一美貌女子牵马立于摊前,便忙热情召唤,年轻的脸上是平常百姓的朴实憨厚。
再见他身后一个简单的棚子,四根圆木对立四角,上面一张白布遮阳。棚中几张简单的木制桌椅,有孩童在同母亲叫嚷着要那芝麻糊,有年轻人手持瓷碗,为他的瞎眼老母亲手奉食,亦有寻常大人落座食着那小贩口中的芝麻糊。这便是普通百姓的生活,他们不需要锦衣玉食,豪华大房,只要能让他们吃饱穿暖,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便已足够,别无所求。
脑海之中不由忆起在集雅轩之时,与赵恒的那番谈论,以及玲珑山庄,听闻黄河决堤,百姓受苦,若是百姓都能这般安居乐业,无病无灾,便也是幸福。朝那小贩微微一笑,摇摇头,随后牵马继续前行。
未曾走远,便见前方几个穿着稍许华丽,行走姿态却同痞子一般模样的公子哥儿,手拿折扇,学着文人的附庸风雅,却是一点也不像,真是可笑之极。那几人摇摆着折扇,颠颠的朝如玉这方走来,如玉转身朝向身旁的马匹,做状梳理马的毛发,不欲让那几人看到而多生事端。非她自大,只是一路走来,如此现状时而有之,李明鸣便是一典型示例。
“你们有没有听说,贾员外家的女儿跟一个落魄书生跑了。”那几人经过如玉身旁之时,听其中一人言道。
“是吗?那贾员外的女儿不是眼光甚高,怎的就找了个落魄的穷酸书生?”又听一人道。
“谁知道呢!去年,我让爹携着聘礼去提亲,那小姐当时就把我们的聘礼全数仍了出来。真是让我气急!”只听前面出声那人又言。
“那贾员外就任由她女儿这样?”另一人又问道。
“贾员外倒是挺愿意和我们家联姻,听说是那小姐以死相逼,硬是不肯嫁给我。”那人又答。
“那便这般作罢了?”
“不然要如何!贾员外财大气粗,若真惹急了他,可没有好果子吃!”
……
谈论之声渐渐远去,如玉转首望着那几抹淡去的身影,回味着方才他们所言,心中赞叹,这贾家小姐倒是个烈女子!古时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的终身幸福全然掌握在父母手中,这令多少女子失去追求心中挚爱的权利,否则,便也不会有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悲剧,陆游与唐婉的遗憾。
低头慢慢前行,便出了闹市,行至城外护城河边。河水清澈,杨柳依依,夏日的正午,却无多少行人,唯有依稀几抹淡影与树下乘凉歇息。
继续前行,此刻脑中想起离别之时,林逋那微白的容颜和受伤的瞳眸,心脏收缩,一阵绞痛。寻了个树荫,将马缰绳圈在树上,背靠树干,将全身力量尽数托给大树,仿若无骨般。
君复,你可知,身边没有你是那般寂寥!
君复,你可知,你失落的容颜那般让我心痛!
失魂落魄间,忽听马声长啸,回神一看,一对男女正在解她的马缰绳,男子回头,神情急切。
“暂借马屁,定当奉还!”说罢,还未待如玉作答,便与那女子一同上马,扬长向东而去,只见马蹄飞溅,尘土飞扬,也不过片刻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哎!”如玉起身之时,那枣红色马匹与那双人影已是在尘土中模糊不清。只怕她唤二人之声,其人也听不真切吧!
短短片刻,马儿便已不见踪影。
“怎会有这样的人?难道是遇到劫匪了?”如玉暗自低声呢喃。那马乃是玲珑山庄,她由赵恒之处借得,那时便说必当奉还,如今只怕是无可奉还了。如玉不禁恼怒那两人所作所为,当真让人愤恨!
忽又想起那男子临去之前所言,仓促之中,如玉只看得清那男子一身粗衫布衣,似个书生模样,眼角撇过那女子倒是穿的不错。二人虽未征得她的同意便将马儿骑走,但匆忙之中,男子上马之前却说“暂借马匹,定当奉还。”
许是她想错了?那二人不是劫匪?若是劫匪,岂会在抢夺马匹之后,再告知定当奉还的?难道真是有急事?但即便如此,如玉与那二人素不相识,他们又如何还她马匹。
罢了,罢了,赵恒乃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襄王爷,未来天子,金银珠宝,锦衣玉食,又岂会在乎一匹马,大不了再见之时,赔礼道歉便是了。想至此,便也放开了心,她与林逋之事,已是烦恼万千,又岂会为这种小事儿一直愤恨不平。
少顷,一群人快速沿河而来,看那模样,像是一群家丁。很快,那群人便来至如玉这边。如玉转身朝向护城河,看那杨柳拂过水面,划出层层波纹。
“喂!有没有看到一男一女从这里经过?”身后传来一洪亮的男声,如玉知便是那群人。
转身看向众人,一瞬间,看到那些人眼眸之中一闪而过的惊讶。那种表情已是常见,如玉只当未见,浅浅吟笑。“不知是怎样的一男一女?”
方才出声的家丁近前一步,只见他身材高大,颧骨宽高,一步走来,便觉有万钧之力,显然便是这些家丁的小头头。只听他道:“那男的穿着落魄,女子穿的却是甚好。”
如玉低头暗自思考,难道是方才那二人?看他们如此急切的模样,若是被人追捕,而抢夺她的马匹,倒也说得过去。无论是何,先打发眼前这些人离去才好。螓首抬起,浅笑又附上嘴角。“我方才倒是见过一男一女,只是不知是否乃你们所找之人。”说罢,纤纤素手一指,“他们是往那边而去。”
众人随如玉看向其所指之处,那方乃是城之西面,而那一男一女是乘马逃往东方,正是相反方向。
“走。一定要找到小姐,否则我们肯定会被老爷责罚!”那带头家丁向身后众人说到。众人点头,随后一群人浩浩荡荡朝西面而去。
如玉看着那些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嗤笑一声,语气中也多了一丝笑趣,低声暗骂。“真是一群蠢人,我说什么便信什么!”此番一闹,倒是将心中那丝苦痛消散了些许。
将衣裙稍作整理,抬手折下一绦柳丝,望着柳叶清晰地脉络,又摊开掌心,想起那句“生命不知始终”,想起林逋青山绿水相伴一生,那淡淡的愁思便又涌上心头。
“伊人问天天不知,此生此情谁人解?”垂眸低声呢喃,萧索落寞。君复,如今我依旧不知,是否该受你此情!即便心中有你,我依旧恐慌,怕你我终逃不过命运的无情。
低首没落向东而行……
又见晚霞,橘红之色染透西方半边蓝天,夕阳西下,红个透彻,彷如一个巨大的火盘,东方却渐趋深蓝,暮色渐渐四合。
如玉已是不知行了多久,此刻,已是距离城郭远矣!越往东而行,夜幕越是渐趋临近,如玉依旧低头慢行,脑中思索不断。
君复,此刻你可在品茶闲谈?
君复,此刻你可在吹箫赏梅?
君复,此刻你可在作诗写画?
……
“吁……”
身旁忽然一人声,紧接着便是一阵马蹄之声停下。如玉转首望去,首先引入眼帘的是她的那匹枣红色大马,确切的说,应该是赵恒的。大马之上,一对年轻男女相依而坐。女子依偎在男子怀中,显得风尘仆仆,但姣好的容颜却挂满幸福的笑容。
他们竟然回来了?
那二人下马,来到如玉身前,男子将缰绳递过,轻咳一声,语气略有些虚弱。“姑娘,完璧奉还!”
“穆郎,你没事吧?”身旁那女子听闻男子那声轻磕,忙为其抚背,助其顺畅呼吸,关切相问。
如玉略微愣了片刻,而后才结果缰绳。眸光看向男子,却是问那女子。“他,没事吧?”
那女子见那男子不再咳嗽,才复停手回眸。声音轻柔黯然。“穆郎病痛缠身,时常这般咳嗽不停,已是日久。”说罢,垂下双眸,掩去眸中黯淡的光辉。
一只苍白瘦弱的手握住女子柔胰,女子抬首,眸中已是黯然挥去,只留满眼幸福。看向那只苍白瘦弱之手的主人,朝他露出一抹真实的笑容。“穆郎。”
“是我拖累你了。”男子语气中透出一抹歉意,以及一丝淡淡的不甘。
女子柔胰也附上男子手背,摇摇头,眼眸中满是不赞成。“穆郎,只要你我能如这般牵手到老,又何言拖累之语。”
男子目光微动,又是歉疚,又是感动。
如玉看向被女子唤作“穆郎”的男子,不仅素手瘦弱苍白,面上也略带着一丝苍白,苍白中又透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晕。除此之外,整个人亦是纤瘦的,看那长袍已是撑不起来。
再看那女子,眉清目秀,确也美丽,确实像富家小姐。此刻,忽的想起在闹市之时听那几个风流公子之语。难不成?
“你乃是贾员外的千金吧?”如玉言语试探,便说边观察二人神情。
果真,那二人一听,便立马变了脸色。双双戒备,看着如玉,察看半晌,见如玉并无恶意。男子才不解相问:“你是如何知晓的?”
如玉审然一笑。“猜的。”
二人相视一眼,又复回头看向如玉。女子才道:“我叫贾云婷,穆郎名唤穆铬,不知姑娘芳名?”
“路人一个,何须留名!”非如玉不愿告知名姓,只是觉得无此必要。自八角亭与林逋别去,这些时日已是不知走过多少地方,除非安寝,否则从不在某个地方停留。所见之人,形形色色,未曾留过姓名。
“既然姑娘不愿告知,我们也不便再问。还要多谢马匹!”贾云婷见此,也是聪慧,只是言谢。
如玉微笑着摇摇头,示意不必如此。“如今你们要前往何处?”
贾云婷看看穆铬,穆铬亦在静静地望着她,贾云婷面色一红,转首面向如玉。“我们也不知,天涯海角,任我们流浪吧。”
“你们为何要……呃……私奔?为何不征求贾员外同意你们二人婚事呢?”如玉方说罢,便想扇自己两个巴掌。真是多次一问!这不明摆着,贾员外见一穷酸书生便想要妄图娶他悉心保护,如同掌上明珠般的女儿,岂会愿意,于是便欲拆开二人,却不想他二人会私奔而走,派人追捕,便又了后面这些许事情。
贾云婷倒也未曾遮掩,望一眼身旁穆铬,声音缓缓而来。“父亲因穆郎家穷,又有病缠身,不愿我受那清苦生活,想要将我嫁于一门当户对的人家。可是我与穆郎一见钟情,相识已久,早已是非君不嫁,非卿不娶,何忍分别?”
穆铬伸手,将贾云婷那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玉手握在自己掌心,感受着那真情切意。苍白的面容有些许动容,墨色的瞳眸微微涌动。
如玉站于一旁目睹这感人肺腑一番情景,心潮涌动。一阵没落之后,才抬起螓首,唇角勾起一抹淡笑,那般勉强无力。“二位真是情比金坚。”
贾云婷闻言回首,看向如玉,仔细观量。同为女子,如玉心头那抹浅淡的失落之情,以及唇角那勉强无力的笑意,贾云婷一看便明了些许,已有所指的说道:“人生短暂,能遇到一个两情相悦之人,极其不易。”说罢,看向穆铬,眼眸之中满是幸福,还有那绝不更改的坚定。随即,声音又淡淡传来。“今生能执子之手,便也不枉此生。无论后果是何,终是无憾!”
穆铬听此,满是感动,双手更加紧握,有些微抖动,声音亦有些微颤。 “云婷,我穆铬此生得你如此相待,真是三生有幸!”
那厢如玉听到贾云婷之言,当场愣在原地。
人生短暂,能遇到一个两情相悦之人,极其不易。
今生能执子之手,便也不枉此生。无论后果是何,终是无憾!
贾云婷的话语就这般回荡在耳边,声声不停。无憾吗?她与林逋,若是此生再不相见,或是情深缘浅,她可会留下遗憾?若是从此再不相见,可会痛苦万分?若是……
如玉就这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不能自拔。
“姑娘?”贾云婷见如玉独自愣神,不知在作何思考,便出声相唤。
“啊!”如玉闻声,猛然回神,却见贾云婷眸含关心,望着自己。便在回神的那一瞬间,如玉已是警醒。若是此生与林逋再不相见,她定然痛苦,由这几日思虑万千便可得知。若是彼此明明有意,却不肯一试,与他相恋,日后,她定然遗憾。心中豁然开朗!真是旁观者清,贾云婷一语便点透如玉多日愁眉不解之事!
“姑娘无事吧?”贾云婷关心问道,穆铬眸光之中亦含着一抹淡淡的关切忧思,望着如玉。
如玉微笑,满是真诚。“我无事。二位即已执子之手,定然能够与子偕老,我愿二位比翼连枝,终身幸福!”
“多谢!”那二人齐声答道。随后,贾云婷又悠悠道来:“也希望姑娘能与你那两情相悦之人早日修成正果。”
如玉微笑点头。此刻,她最迫切想做之事,便是去四明山庄,予他八角亭中的答复。告知他,此心亦然。
遥望暮色四合,想起林逋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心头多日的忧思不解终于散去,满怀幸福情意,即便不知未来如何,只知莫要错过那抹白色身影,而徒留一场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