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一直站在山口等待,他也远远的看见张拯三人慌慌张张地往山下跑,见此情况,老余心中一惊,便抬起老迈的腿脚向他们跑去。
他们三人也看到了向他们蹒跚奔来的老余,脚底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四人终于碰面,老余一脸焦急的想问些什么,可张拯没等他问,就已经冲过了他身边,不做停留。而殿后的小余一把抱起呆站在路上的老余,跟在了张小的背后。
等他们进到了庄子的范围,张拯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张小也瘫倒在地上,而小余在将老余小心放下后,也倒在了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老余也双腿打颤的站在那,好久都没有缓过神。
好久,老余终于缓了过来,他一脸担心的看着小余,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们跑那么急干嘛?”
小余还在喘着气,没有说话。坐在地上的张拯开口道:“碰到野猪了!差点没交代在那!”
“什么?”老余一呆,嘴里随即发出一声尖叫,他看向张拯,上下打量了一下张拯,关切的问道:“那郎君您有没有受伤啊?”
张拯摇摇头。
老余松了一口气,接着他又看向小余,看小余身上也没有什么伤痕,心也彻底安定下来。
接着老余便抱怨道:“郎君啊,都劝你不要上山了,山上危险,可您非是不听!”
张拯尴尬的笑了两声,挠挠头道:“哈哈哈,我这次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下次肯定听劝哈。”
老余看着张拯丝毫没有悔意,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得无奈的摇摇头。
张拯也恢复了一点体力,站起来说道:“不聊这个了,这都快日中了,该吃饭了,走吧走吧,我们还是先去吃饭吧!”
老余听到张拯说要吃饭,便接道:“那郎君就去我家吃饭吧!”
张拯点点头。
老余便领头带着张拯和张小去他家,而小余则在旁边搀扶着他。
老余家中只有一位老妇人,是老余的妻子,至于小余尚未娶妻,这也是老余夫妇的一个心结。
老余走近家,便扯开嗓子搞到:“婆娘,赶紧做饭,再把上年腌的肉拿出来煮了!”
然后四人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虽然苍老,但却很洪亮,“你发什么疯,那肉是清明用的你不知道啊?”
张拯诧异的看了老余一眼,老余也尴尬的看了张拯一眼。然后老余便进院子,门外的张拯也正踌躇,想着是否要进去。门内也传来老余的声音,“这不是郎君来了吗,家里也没什么东西,也只有那点肉可以招待郎君了。”
“那你不早说,既然是郎君来了,那肉也不必等到清明了!”妇人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在解释清楚之后老余又出来请张拯进去,嘴里还告罪道:“郎君见谅,我家那婆娘不知是您来了,要不然......”
张拯摆摆手,笑道:“余爷爷,随便吃点什么都行,不要让奶奶生气!”
老余面色带着着慌张,连忙阻止道:“郎君可不能叫我爷爷,我受不起哩!”
张拯摇摇头道:“你年龄比我大,我就应该称呼你......”
老余打断了他的话,正色道:“那可不行,我年纪虽比您大,但您是主人,我只是个佃户而已!”
看着老余坚决的目光,张拯也没有再坚持,他明白,这是讲不通的。
老余见张拯也不再纠结,便招呼着他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坐下,凳子很矮,说是凳子,其实就是一块平整的石头。
小余手里拿着一个陶壶个几个杯子过来,老余接过壶,给张拯倒上水,再给张小倒上,最后给自己倒上。
张拯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然后环顾四周道:“这家里就只有你们三个人住吗?”
老余点点头,随即叹了一口气,看向坐在旁边一动不动的小余,道:“这小子都快十六,还没找到媳妇儿,我和我那婆娘正着急呢!”
小余听到老余的抱怨,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然脸都红了,然后眼中带着埋怨和一丝羞涩的看着老余。可老余没有看他,自顾自的在那里叹气。
而张拯听了老余的话,心里有些惊讶,他还没见过十六岁就催婚的父母。随即他又开始为自己担心,担心自己会不会也会被催婚,他有些害怕,不过他也安慰自己,张九龄肯定不会这样。他那种的把国事看的比家事重的人,等过几年他升官了,就会把重心放在工作上,不会管他的,对,不会,肯定不会!
而张小听了老余的话,也不由为自己担心了起来,他也不小了,也还没找到媳妇儿呢。
一时之间,坐在那里的四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心思,都愁眉苦脸的。
过了一会儿,饭熟了,老妇人将菜一样一样端了出来。而老余见菜已经做好了,又跑到房子里去找什么东西。
不一会儿,老余抱着一个陶罐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好像生怕这罐子会摔地上了。
小余看见老余抱着的那个罐子咽了一口唾沫,好像对罐子里的东西很是垂涎。
张拯也好奇的看着那个罐子,老余抱着罐子走到张拯的面前。看着张拯好奇的眼神,嘿嘿一笑,随即打开罐子,张拯问道了一股淡淡的酒香,再看罐中是一种混黄的液体,张拯便意识到这是酒。
老余小心的给张拯的杯子倒上一杯酒,然后再给自己倒上一杯,就准备把盖子盖上。这时旁边的张小把杯子递了过来,眼神中充满了渴望,老余迟疑的看着张小,最终,他一咬牙也给张小倒了一小杯,而且脸上满是肉疼。小余也眼巴巴的递上杯子,老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小孩子不能喝酒不知道吗?”
小余苦着脸道:“郎君不比我还小吗?”
老余又瞪了他一眼,生气道:“郎君是郎君,你是你,你能和郎君比吗?”
小余听了,只得委屈的缩回手。
老余分完酒,向张拯抬杯敬了一下,然后小心的嗫了一口,生怕多喝了一点。
张拯也抬起杯子,不过他没马上喝,而是先看了看酒液,他看到酒中有杂质在沉浮,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诗中的酒总是浊酒,不仅是因为作者的心境,也是因为酒本就是浊酒。
张拯稍尝了一口,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辣,辣味很淡,反而甜味更多一点。突然,张拯发现自己好像找到了一条发财之路!
老余在喝了一口酒之后,心情也变的好了很多,话也多好多,一直说个不停。他虽然喝的酒不多,酒的度数也不高,但他却好像已经醉了,他拉着张拯的手道:“郎君啊,您可不知道,阿郎他真的是个天大的好人呐,我们这些人就是因为阿郎才能活的这么好啊,您看,我们都有酒喝!您再看看别家的佃户,哪一个不是穷困到死啊。阿郎他心善,在荒年不仅不要我们交租,还借我们粮食度荒。”
张拯沉默了一下,问道:“朝廷不是有分给你们田地吗?你们为什么还要做佃户呢?”
“田地?”老余冷笑了一声,“哪来的田地啊,不都是那些有权有势人家的地吗?什么时候落到过我们这些人手上呢?”
张拯皱眉道:“朝廷应该会管的啊!”
老余的笑声更大了,“朝廷?哈哈哈,这岭南的天他不信李,他信陈!这里是陈家的岭南!不是李家的,少爷您说,这李家的朝廷能管的到陈家的地盘吗?”
张拯眉头皱的更紧了,“陈家?岭南陈家?”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他看着正在发酒疯的老余问道:“你应该不是普通人吧?一般人应该不会说这种话!”
老余嘿嘿一笑,“我怎么不是普通人了?我家世世代代都是种田的,都是种田的,怎么不是普通人了?怎么不是......”没说完,人就醉倒了。
小余见老余醉倒在了桌上,赶紧把他扶起来,对着张拯抱歉道:“郎君,让您见笑了,我阿爷他在喝酒后就这样,说些莫名的胡话,还请郎君您不要怪罪。”
张拯深深的看了一眼醉倒的老余,说道:“他没说胡话,你赶紧扶他进屋休息吧!”
小余听了,向张拯告罪,然后扶着老余进屋了。
张小看着被扶进屋的老余,咂咂嘴道:“郎君,这怎么回事儿啊,我喝这酒也没那么烈啊,他咋就这么喝醉了呢?”
“不是酒让他喝醉的,是他的心醉了,所以酒不醉人人自醉!”
“啥?什么酒不醉人人自醉?哦,对了,郎君您说他不是普通人,那他是什么人啊?”
张拯看了一眼张小,笑道:“他不是说了吗,他是一个农民!种田的农民!”
“他说是就是吗?”
张拯摇摇头,然后笑着问张小道:“张小,你觉得这个世上最后消失的职业会是什么呢?”
“啥是职业啊?”
张拯一头黑线的给张小解释了何为职业。
张小在思考一番后,回答道:“是皇帝吧!这天下都是皇帝的,皇帝肯定是最后一个消失的职业。”
张拯嘴角微微翘起,轻声道:“不,是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