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说不愧是斥巨资购买的摇椅,在被折腾半天还坚强的完好无损后,江宁满意地给这家店打了个五星好评,然后左肩扛着摇椅、右手挎着个大包从后门出了店。
沿着青石小巷往外走,人声逐渐鼎沸起来。
吆喝买卖、讨价还价的声音,锅碗瓢盆、洗洗刷刷的声音,老人下象棋的“将军”声,还有各家打孩子的声音。
各式的声音吵闹着飘上小巷的天空,却钻不出这四角的屋檐去,徒留在这座城市角落的小小石巷里,来不及抓住,便已消散了。
路过无数人的人生,江宁在拐角岔道里一扇破旧的木门前停了下来。
“老张,开门!”
“老张,我送东西来啦!”
扛着椅子,江宁一边用额头锤门发出声响,一边大声呼喊着房子的主人。
“来了来了,鬼叫什么!”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门内传来,随着声音越来越近,门开了。
一个全身穿着白色麻质太极服,踩着一双黑色布鞋的老人看着江宁,侧过身没好气地说:“你抗摇椅来干嘛,搬家啊。”
顺着老人让开的空间,江宁飞快地溜进房子,然后将摇椅放到正屋门口。
刚放下,就见一只橘色胖猫不知从哪个角落慢悠悠地踱步走了过来,绕着江宁的小腿打了个转,然后一屁股坐到了他的左脚上。
“当然是给我们阿胖准备的咯!”
说着,将趴在鞋上的胖猫托着屁股抱了起来,放到了摇椅上。
摇椅因为橘猫的体重急促地前后摆动着,但被江宁放在上面的胖猫却一点儿也不惊慌,反而顺势以农民揣的姿势趴在了椅子上,尾巴悠闲地左右摆着,做出享受的样子。
“你看,它果然喜欢吧。”江宁望着关上门走过来的张天富得意笑道。
“行了行了,既然东西放下了,那就进屋坐吧。”看着江宁那得瑟的模样,张天富也没生气,拿起一旁竹架上的蒲扇挡在额头,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屋子,在沙发上坐下。
“今天来找我有啥事儿啊,你那花店再这样一天开一天不开的,我跟你说,迟早要倒闭。”张天富提起茶几上的铁壶给江宁倒了杯混着茶叶渣子的棕色茶水。
“那又怎么地,我赔钱,我乐意啊。”江宁端起杯子嘬了一口茶。
接连在江宁这张嘴上吃亏,张天富直接转移了话题。
“那你今天你来有啥事儿,不会是专门来看我这个孤寡老人的吧?”
“没,你过得可比我充实多了,要说孤寡,我好像比你更符合吧!”
“小小年纪没个正形,就知道和老人家顶嘴!”嘴上一直占不了便宜,张天富只得气鼓鼓来了一句。
“行,我下次一定提升素质,学着点儿爱老”,江宁嘴上懒洋洋地哄着老小孩儿。
听了这话,张天富的眼睛像橘猫一样满意地眯了起来,然后听见旁边又嘴贱的添了一句:“所以您也努努力,争取学着点儿爱幼啊。”
“哼,行了,直说吧,来干嘛的?”
唉的一声叹了口气,江宁嘀咕一句,“真没耐心。”
张天富双眼望天,吹胡子瞪眼的,神态活泼得完全不像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你小子磨磨唧唧的,快说,再不说我赶人了啊!”
“行,行,别着急嘛,我就是来送东西的。”
“就专门给阿胖送摇椅?”
“没,顺便给你送幅画。”
“先说啊,送画可以,但老头子我可是穷光蛋一个,没钱付给你。”
“切,我缺你那点儿钱吗?你就说要不要吧。”
“额......既然你都这么诚心的拿来了,我就勉为其难地看看吧。”张天富憋着一股气,别扭地回道。
江宁翻了个白眼儿,憋住转身就走的冲动,从包里拿出一副熟悉的画。
是《后巷》。
“你要把这幅画送给我?”张天富问。
“嗯,”江宁点了点头,“又没人买,放在我那儿还占地方,我就干脆给你拿来了。”
“你确定?送给我你可就再也拿不回去了哦。”
“喜欢就拿着,怎么这么多废话。”
“你这臭小子!”
张天富嘴里骂着,手上却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幅被简单卷起来的油画。
“行,既然你送给我了,我也不好意思不收,作为报酬,阿胖就交给你了,你把它带店里去吧!”张天富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上的画,随口说道。
听到张天富的“报酬”,江宁哭笑不得的说:“你这是巴不得我把它抱走是吧。”
这人太奸诈了,以阿胖的食量他不得倒贴钱养啊!
“行了,画就放你这儿了,我还得回去开店呢,下次再聊。”江宁拎着包站起来,跟张天富道了个别就要往外走。
张天富也不在意,随意地摆了摆手,说:“记得把大门给我关好啊。”
“得嘞!”江宁走了出去。
但没过几秒,一只熟悉的脑袋又从门口的布帘边伸进来,“对了,临走之前我得提醒你一句,你坐你自己的椅子,别跟阿胖抢摇椅啊。”
“知道了!”
飞快地关上门,躲过从屋内飞来的扫帚,听着扫帚和门板相撞发出的巨大响声,江宁不禁心生庆幸。
这小老头儿,真是太暴躁了。
撸了一把阿胖油光水滑的皮毛,他愉快地哼着小调走回花店。
给张天富送完油画之后几个周,江宁开始了他的“教学”生涯。
为了满足两方的时间安排,他和黄立静商量了一下,将补习时间安排到了每天下午和晚上。
至于学校的课程,黄立静大手一挥,直接拍板,不上了!
要说这黄立静也不愧是公司高管,其做派深深地贯彻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大将风格,在签了合同后就对江宁的教学彻底放手,连个电话也不再打过来。
要不是最开始的几天她的确尽心尽力地和江宁沟通商量,且她和谢廷植相似的长相充分体现了他们的关系,江宁还真以为谢廷植是她捡来的。
幸运的是,不管用了什么手段,江宁的最终目的是好的,要是真遇到个不负责任或者心思不纯的骗子,谢廷植还不知道会被教成什么样。
但他也没说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不过是个花钱请来的家教,有什么资格对人家的生活指手画脚。
只不过,在谢廷植庆幸着终于逃脱魔爪的时候,江宁也在偷偷的琢磨着他不为人知的计划。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哈哈,谢廷植,没想到吧?
真正的大BOSS是我,魔王江宁,你终究还是逃脱不了学习的命运!
心里琢磨着小心思,但江宁没有立即行动,而是每天下午按时抵达谢廷植家——
陪他打游戏。
虽然还没开始干正事,但江宁坚定着拿了钱就要做事的信条,即使职责从家教变成了孩子的玩伴。
时间飞快地流逝,陪小朋友打了五天游戏,终于觉得时机成熟的江宁行动了。
“你有梦想吗?”选了个气氛刚好的时刻,江宁问出了这句发人深省的百年名言。
“啊?”谢廷植明显一愣,甩了甩因为长时间打游戏而变得酸软的手指。
“我的梦想是成为一个科学家,造福全人类”,随后他嬉笑着回答。
没有理会被谢廷植带跑偏的话题,江宁自顾自地说着:“我小时候的梦想是浪迹天涯,我总是想着,要是我拥有一双翅膀就好了,这样就可以轻松的环游世界,看到许多别人从没看过的风景。”
“长大后我发现我永远不能拥有翅膀,所以我成为了一个画家。”
“我想着,虽然我的身体无法翱翔,但至少我的心随着想象力去过远方。”
“所以我说真的,小植,你没有梦想吗?”
谢廷植努力的想要说些什么来回答江宁的问题,脑袋里闪过无数想法,模模糊糊的,但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空气安静了下来,两人之间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吗?”
“为什么?”
“知道我为什么会主动帮你出谋划策吗?”
没有回答上一个问题,江宁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
“因为我感受到了你的孤独。”
“我知道你害怕辜负你妈妈的期望,所以你宁愿跟一个陌生人倾诉,也不愿意告诉你妈妈实情;我知道你可能缺少一个朋友,我想着既然遇见了那就是缘分,所以我花时间陪你去疯;我以为你虽然年纪小,但是其实很成熟,你心里什么都明白,你明白你妈妈的不容易,所以你所谓的叛逆并不是为了跟她作对,你只是想要自由一些,因为你一直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你不喜欢画画,所以我想帮帮你。”
“但是现在我后悔了,我觉得我可能做错了。”
“我以为我在你的琴声中听到了方向,但其实你根本没有找到自己的方向,你只是在单纯的抗拒一些你不愿意面对的东西。”
“我以为你明白,我帮你是想给你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是你这几天的行为告诉我,你只是为了逃避。”
“我很愧疚,我的行为纵容了你的逃避。”
谢廷植的心本来就被之前的问题吊的老高,听见这一番话,他更是感觉被砸了当头一棒。
说什么?
这是交浅言深了吗?
还是说不关他的事?
或者插科打诨转移话题?
不,他都说不出口。
江宁说的没错,他其实什么都懂,他只是装作不懂罢了。
就好像是对自己和母亲的一个惩罚。
他唾弃那个善于说谎、虚伪的自己,所以他想着,既然已经这样了,干脆再堕落一些吧。
他讨厌那个整天忙于工作的母亲,但是又控制不住地爱她,所以每当想象着,那个女人发现自己花费了那么多金钱去培养的儿子不仅撒谎成性,还一无所成的事实的时候,他的心里居然产生了一种快感。
他用毁灭自己的方式报复着她。
这是他能做到的唯一的报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