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呐,你知道么?世界上有一种花,只绽放七日便凋零。
天气渐凉。下课铃突然被别出心裁地换成劲爆的摇滚乐,校园里各处拉起“以最佳状态迎接全国实验性示范高中审查”的红色横幅,连学生社团也从三十个一夜暴涨到九十九个,显然是模仿F大的举动。杏久说:“人家F大是等百年校庆时审批第一百个,难道我们学校打算七十年之内不新增社团么?真蠢啊。”文樱呵呵笑着。
杏久总会冒出些略显尖锐的评论,眼下也不例外。被《WeWillRockYou》的高潮部分猛然吓倒的杏久脸色难看地转向文樱这边:“校长嗑药了吧!”
“是学工委主任才对。”文樱强忍住笑纠正道。教室外的走廊逐渐喧嚣起来,济美楼那些精力过剩的二年级男生们把矿泉水瓶当球踢的声音,连身在远翔楼的三年K班的学生都听得一清二楚。
被吵得小宇宙即将爆发的杏久索性搁下手里的《完型填空300篇》站起身来,绕过几张课桌到文樱面前:“去小卖部买棒冰吧。”
文樱虽然嘴上劝着“这么冷的天”,却还是从抽屉里掏出钱包跟了出去。
穿过中心广场时,阵雨忽然倾盆而降,文樱停住脚步正犹豫着要不要回教学楼,却被杏久拽起一路狂奔到小卖部的屋檐下。七八个原本为招新忙得不亦乐乎的社团正慌张地回撤,文樱喘着气,看见“加入文学社就送校长亲笔签名的《作文一百分》”的招牌来不及抬回被雨淋湿了。
显然杏久也注意到了:“高考作文总分才七十分,校长写书起名字不结合现实么?”
“别忘了他三十年的教龄。”“难道说这本书卖了三十年还没卖出去现在只好派送了?好像三十年前也没有作文计分一百分。”“……那只是象征,是象征。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赶紧进去买棒冰吧,要上课了。”文樱无奈地指指身后的店门。杏久转过身,店里的小姐姐正用无比热切的目光望向她。“快毕业了吧?”付账时,小姐姐搭话道。“嗯,最后一年。”杏久露出了个难得的笑容。两年多居然和小卖部的店主混得这么熟,想来也是“孤僻加毒舌少女”沙杏久人生中的一大奇迹,托文樱的福。她不经意朝身边女生望去。
结果,正好捕捉到已经重复无数次的场面——文樱一拍脑袋,憨态地笑道:“还是要买笔啊,又忘带笔袋了!”
“我败给你了。”小姐姐笑着转身拿笔递给文樱:“算我送你的毕业礼物吧。如果不是因为你的丢三落四史无前例,我们还没机会成为这么好的朋友呢。毕业后就很难再见咯。”
杏久拆台地开玩笑:“这么好的朋友就送这么廉价的毕业礼物么?”
文樱却没在这上面过多纠缠,欣然领情接过笔,心里在意的其实是那句“毕业后就很难再见咯”。高一刚进校时,有一次把钱包忘在小卖部,惊动了店主一起寻找,差点把小店给翻过来,最终居然是她自己买冷饮时放在冰柜里了!
“严重超出了我的智力范畴!”是小姐姐对她脱线行为的最初评价。
以后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呢。毕业后就很难再见了。
是不是就像影片放映到最后熄灭成黑幕一张,中心处缓缓浮现出“TheEnd”的白色小字,带着对比鲜明的哀伤?
[陆]
岩浆的爆发不由分说,赤红色的火焰坍弛成湮没一切生机的汪洋;天空中腾起巨大的灰色蘑菇云,射线将所有可见与不可见的生物灼伤,焦味模糊了嗅觉;大地无情地撕开决口,黑色的死尸在沉眠中走向永无天日的绝路,往仿若柔软的地表深处堆叠……自然与人类的愤怒对于卑微的个体来说微不足道,带着遥遥不关己的冷漠。真正令人手足无措到无望的,也许仅仅是至亲至爱的诞生或死亡。
是什么样的变故让你的世界一瞬间倾覆?是谁的诞生?是谁的死亡?隔壁房间里婴儿放肆的哭声撕破宁静的夜。女人的轻柔低语随之而起——“不哭不哭”。幸福的生命在做着简谐运动的摆床中摇晃,依然要以号啕大哭来恐吓这个陌生的世界。
文樱无心读书,搁下笔,去厨房里找吃的。黑暗的通道里只有一个角落透出暖黄的灯光。微张的门内是幸福的一家人,父亲,母亲,和未满月的儿子。那么——自己算什么?
看不见,又不愿开灯。压抑感从夜色中膨胀开来,心脏胀痛。拖鞋的软底无声地碾过地板,内心空荡荡,胃被酸楚感搅得难受。
文樱滞在黑暗里,微弱的光线随着房门逐渐减小的张角从身边流失。掉了头回到自己房间,冷白色的灯光铺洒得惨惨然。床头搁着照片,父亲定格在方寸间的微笑是整间屋里唯一留有温度的存在。
女生取过照片,方形的木质相框已被摩挲得变成了圆角。就像做实验时溶质的分解,它们被撒进无色的溶剂,带着真实的鲜明的存在感静止在杯底,玻璃棒旋转时折射出耀目的光线,再快乐一点点,跟着它奔跑绕圈,然后渐渐消失不见,仿佛从来不曾存在一样被消融,变成了寂寞的离子。
和那一样。父亲的微笑投影在女生的瞳仁里,日光般散落在心室中,不断不断地渲染起快乐,最后被溶解不见。
视界逐渐变得模糊,文樱用手揉了揉眼睛,依然看不清楚,手背却被什么濡湿了一片。
他的脸在微薄的白炽灯光下扭曲成温暖的曲线。我算什么呢?在这个家里,我和你一样,像是不存在。多余的人。碍眼的人。局外人。
——Outsider。如果不是曾经那么幸福,我怎么会这样难过?如果不是记忆中有那么多快乐的片段——父亲从柜台前端着肯德基全家桶走来,揉了揉文樱额前柔软的刘海,女生笑得乐不可支。母亲嗔怪着:“给她吃那么多要发胖哦。”父亲包容地对狼吞虎咽的女儿弯起眉眼,“我女儿发胖也是很漂亮的啊。”说罢端详半晌,又补上一句,“还真是馋哪。”
语气中没有半点责备的成分。穿过许许多多漫长的离别的黯淡时光,我听见你宠溺的声音,那么单纯的小幸福在我干涸的心涧缓缓氤氲。不自觉落下泪来。
——我怎么会这样难过?
[伍]
晚饭时的其乐融融也只是他们三人的其乐融融,文樱不太自在地抱着碗一声不吭吃饭。继父并不喜欢这个额外附赠的女儿,原本还有些顾及她的母亲已经有了新的儿子。吃饭吧。什么也不奢望。
电话铃响了。母亲起身去接,过了一会了,表情凝重起来。文樱依然低头吃饭,没花心思去听究竟什么内容。
等到她回到桌上时,才知道和自己有关。“是你老师打来的。”“欸?”文樱不太确定是否听得真切,“是……邵茹?”“他说是你的数学老师。”
心抽搐了一下。许杨么?
“你没跟你老师们说不上大学的事?他好像是劝我让你拿推荐表。……呵,拿了也是浪费。”
文樱面无表情地看着母亲,没做声。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两个月来她第一次和自己说话吧?
“我跟他说你成绩差不会继续读的。”成绩差。多么理直气壮又冠冕堂皇的借口。文樱没有接话,却用满不在乎的口吻提了另一件事:“妈,我想搬出去住。”“嗯?也好,你去吧。”没有任何犹豫和迟疑,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迅速答话,也许是早就计划好的事情。文樱不由得低头苦笑了一下没再开口。嗯?——你终于自己主动提出了?也好。——这当然最好了。你去吧。——别拖了现在就走吧。
没有丝毫留恋。家里有那么多套房子你随便去哪里都好,不要在这里碍眼了。文樱放下碗筷回屋收拾东西。想着许杨碰到这样的学生家长一定很莫名其妙吧。唉,他真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那个时候,不是为我,为了别人,也是一样。许杨从教案上吃惊地抬起头来:“什么?为什么要开除?”文樱有些犹豫地答着:“颜老师反对她和江寒交往,出手打她,结果自己摔倒了。”
“然后现在诬蔑她殴打老师。怎么可能嘛!我们全班可是都看见了的。”芷卉接嘴道。
话音未落,许杨已经“刷刷”在“呈情表”上签下了大名。大大出乎了芷卉和文樱的预料。之前她们被几个任课老师模棱两可地拒绝,不免有些灰心,没想到许杨竟这么好说话。
“虽然沙杏久学业不太好,可是,”许杨把纸笔递还给京芷卉,“作为老师,相信自己的学生是最起码的原则吧。”
正因为这样有正义感,因此得罪不少人,幸亏他始终是最强的数学老师,深得校长器重,原先一直带着A班,今年主动请缨来教K班,可能多半是因为K班班主任是邵茹的原因。
——就是那样敢想敢做的人。其实,早在他担任K班数学老师之前,文樱就认识他了。走在人群里,操场上,走廊里,甚至从隔壁教室传来的声音,她都能第一时间分辨出“是他”。
[肆]
周五放学时,刚下过一阵雨,风冷飕飕的。明明是秋天,却搞得像梅雨季节一样湿冷。看见提款机上的数字从1开头便成了3开头,文樱一愣。这变化已经是维系着她与母亲唯一的联系了。整个月,没有一个电话。如果什么都可以用钱去换,我很想换你一句:“复习得怎么样?有信心么?”文樱按下取卡键抽出银行卡,可是心里的悲哀却翻江倒海降临,鼻子不争气地发酸。初一时同样住校,每周三她回到寝室就看见留在桌上的一碗红烧肉和妈妈留的字条:“小樱,你们宿舍管理员好难缠啊!:)变天了,注意自己添衣服别感冒了哦。我和你爸等你回家过周末,但愿你们别再补课啦!”
为什么时隔五年,竟这样天壤之别?女生在原地缓缓蹲下,把头埋进了臂弯里。傍晚亮起的路灯在积水表面形成光怪陆离的色散,每一辆车经过都激起几排水花。是卑微的弱小的波澜。驶离后周遭又恢复死寂。校门口拥堵着一群来送伞的家长,学生们从教学楼鱼贯而出,飞奔向城市的某一洞温暖的灯光里。那种光线,让夕色都相形见绌。
——我的世界是这样。路灯的光擦过女生蜷缩在一起的小身躯,在地面投射出一小团脏兮兮暗淡的影子。世界上有没有一种黑洞,能让惧怕光线的人生存?爸爸,我很想你。
“啊,同学,你怎么了?”忘记了后面还有排队取款的人。文樱抬起头,自下而上逆光看去,视野中的昏黄灯光抽出向外扩张的丝线,三步之遥的地方,往上,是年轻老师的脸。
“欸?文樱?”无限亲切温和的询问。
——你怎么了?瞳孔里的高光孤单地亮着,挤走拥堵在眼前的许多哀愁,秋天的最后几片树叶随风葬送在泥土里,一点点雨后清新的草香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蔓延,颓败的植物们唱响宣告剧终时的低沉挽歌,校园里的百年古木被罩上黑色的防风纱衣。
文樱怔怔地蹲在地上一动不动,视线切合着一个大钝角的边缘向上延伸,逐渐模糊的视野里,许杨的面孔被从远处来的车灯一寸一寸打亮。
“卡被吞了?没钱用了?哎——你别哭啊。”一个大男人手足无措得滑稽,太滑稽了。他也跟着蹲下来,从钱包里掏出仅剩的两张红色纸币:“别哭啊,老师先借给你。”
汽车飞快地开远,红色变成暗红色,仿佛一个悲伤的比喻沉沦进夜幕里。老师,你这种滥好人啊,很像一个人。
仿佛却不是比喻。
[叁]
“为什么要打柯晓琳?”杏久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文樱削水果的手一滞,“别告诉我是意外。全过程我看得一清二楚。”“……我看不惯她张扬跋扈。”“得了。你看不惯的人多了,哪次见你动手?”“……因为,许杨。”
“哈?”没反应过来。“她在背后中伤许杨,说他瞎积极,说他给我们义务补课是想在校领导面前表现!根本不是!根本不是那样!”沙杏久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莫名其妙激动起来的文樱,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愤怒的声音变成了悲伤。杏久轻轻拍她的肩:“我知道,我也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你知道么?你什么也不知道。你不会知道他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人。这是我仅有的、最后的、唯一的一线温暖,在这个冰冷的世界。是我孤注一掷的留恋。除此之外,这个世界已经对我没有意义。是我唯一不能容忍别人中伤的人。脆弱的心脏被冰冷恶毒的血液包裹起来。那么,我可以因此获得仇恨的气力。
任何和我有关和我无关的事情,我都可以置身事外。可以假装看不见,可以假装听不见,可以假装没感觉。可是你偏偏刺痛了我最敏感最纤弱的那根神经。那么,我可以疯狂到为了让你得到教训而不择手段。气球飘摇到一定高度,就会“啪”一声毫不犹豫地爆裂。不像风筝,还要忍耐断线那一瞬间的剧痛。自由,其实是没有任何东西再可以失去。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东西再值得失去。
我仅有的,也是我最后的底线。可是你居然在我面前反复试探……那么。——就请你闭嘴吧。闭上你中伤他的嘴,封存你中伤他的言语。我怎么可能轻易原谅你?
柯晓琳。冬日的傍晚,天色早已黑透了,喧嚣的教室瞬时凝固。“啪哒——”令人心慌的声音。“啪哒”,又落下一朵深红色的花朵。
许杨被慌张的学生拖下楼,冲进被别班围观学生层层包围的三年K班教室。粗略环顾四周傻傻站着的学生,没有一个受伤,地上却凭空多出一摊血迹。血腥味在湿冷的空间里扩散。
“怎么回事?”许杨抓过站得最近背对自己的女生。苍白的脸色从他视野不及处逐渐转过来,与此同时,女生的视线也从半垂的眼睑下逐渐向上攀升,一点,再加一点,仿佛一个冗长的慢镜。
文樱被迫看向许杨,原本犀利冷漠的眼神瞬间柔软下去,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有什么,堵在了喉咙里。
有生以来第一次,愤怒到与人大打出手,如果不是杏久及时帮她挡了一下,头破血流的可能是她。可是,那又有什么重要呢?
我已经没有什么其他可以失去了。
——呐,对不起。
——请原谅我不能容忍。
[贰]
文樱穿过采光差劲的教学楼走廊,所到之处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很明显那些不明是非的议论和她与许杨有关。
距离因为一封捕风捉影的匿名信许杨从校长办公室拂袖而去已经七天了。看着他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在讲台前上课、和同学们开玩笑,内心突然涌起一阵辛酸。他对她也是一如既往的好,有时会叫起来回答问题。
仿佛一切都不曾改变。可今天,这种表面的祥和就要结束。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会再留在圣华了。明天他将去出高考题,下半年就调去阳明,无论校长怎么挽留,他依旧是个骄傲的人,眼里掺不得沙。
不能忍受他人可耻的猜度与诬蔑。即使更多人在信任着他。他阖上教案,笑着说“我不是个好老师”,然后转过身从门口绕了出去,留下一个苍凉落寞的背影。一阵风过,黑板上簌簌地掉下一些白色粉笔灰。好些女生都落下泪来。
——我还是给你添麻烦了。
下课铃又变回单调的钟声。杏久早早地收拾好书包在座位旁等文樱。同班同学陆续都走了,空旷的走廊里传来别班女生清晰的感叹:“唉,要毕业了,真是想想就伤感。”
另一个问到“怎么了”的声音则随着两人的走远而变得不太清晰。文樱从抽屉里拿出什么递给神游着的杏久,杏久定睛一看,像是一封信。
“这是……”“帮我给许杨好么?”
“欸?”没搞清楚状况,杏久还条件反射地挡回来一句,“你自己去给嘛。”
“以现状来看,我去数学办公室找许杨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哦,说得也是。”杏久接过信,做了个“等我一下”的手势转身准备上楼。
走出很远方才意识到自己手里拿着什么的杏久终于反应过来,回过头:“我说,你不会真的……”
文樱像早有预料似的抬起眉毛等待她的下文。在犹豫的片刻里,语气由质问变成了询问,又像是下了很大决心问出来,杏久为缓解气氛走近了两步,停在相隔大约五米的地方:“你是真的喜欢许杨么?”
声音飘散在空气里,空气却随之紧张压抑起来。文樱笑着往墙上靠过去:“It’sasecret.”
——It’sasecret.猜想到答案多半是肯定的杏久露出一副“你真是不可救药”的表情转身上了楼。如果不是的话,干吗要保密?真受不了那种小女生作派。耿耿于怀的杏久明明帮了忙却还要在回家路上打击她:“许杨这种人哪里好啊?”“你觉得他不好么?”被反问得哑口无言。
“说来也是的,刚才去送信的时候他人不在,桌上还放着A班人送的一大束花。”杏久仔细回忆了一下又笑起来,“还是百合,真是……缅怀死人才送百合吧?一群书呆子。”
“鄙视别人之前先好好自我反省啊你。缅怀死人是送菊花才对。”文樱无奈地翻着白眼。
“哎?是么?咳咳,反正就是,觉得他们班的人很矫情……其实,如果我们班组织送点什么给他的话,我也会赞同的。只要不是花就好。”
“可是,我很喜欢花啊。”“是么?你果然还是小女生。”“只要不是菊花就好。”“嗯?”
“这么说吧,杏久,”文樱突然认真严肃地停下来侧过头说道,“我最喜欢的当然是樱花。但是不常开,花期又短。相比起来还是康乃馨比较能接受一点。”
“喂,你跟我说这个干吗?我又不会逢年过节送花给你。”“我死后你来看我就送康乃馨吧。”“……你在说什么啊?!”女生终于被莫名其妙的言语激怒了,“大白天讲这种不吉利的话干吗?”“欸?大白天不能讲不吉利的话么?”哪里的规定?这下换文樱突然被搞懵了。
[壹]
——我死后你来看我就送康乃馨吧。
——大白天讲这种不吉利的话干吗?
新闻:本台刚刚收到的消息,本市圣华高级中学一名高三毕业女生于今天下午四点从学校远翔楼天台跳下,经抢救无效身亡。据称,这名女生前两天刚收到F大录取通知书,自杀原因不明。时值暑假期间,特地在高中母校坠楼身亡的行为让闻讯的老师同学都无法理解。本台还将进行追踪报道。
——It’sasecret.
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动作都清晰地在我脑海里打下烙印。三年里最快乐的一点一滴都与他紧紧维系。
教反证法时,他说:“我看到一只乌鸦从头顶飞过去,是黑的,又看到一只乌鸦飞过去,还是黑的,看到第三只乌鸦飞过去的时候我就会想:‘噢,天下乌鸦一般黑!’但是只要我看到一只白乌鸦飞过去,这句话就不对了。”
一会儿说:“你们这样做是很容易打断我思路的,我都不知道讲到哪里了。”一会儿说:“你们尽量提问吧,我思维逻辑很严密,不会被打乱的。”
有时候开玩笑:“前几天,我的一个考上F大的体形像棱台的学生请我吃饭……”
还曾说:“我们老师都说不要搞题海战术,不要题海,那是因为我们曾经跳下过题海啊。可是你们还没跳下去过,所以要跳!要做题!”
“概念!概念!概念!”“你们这种学术赌徒!”记得每一个交集。那么,最初的那个呢?
是什么使你变成我黑暗世界的唯一光亮?究竟是什么呢?高一的午间休息,文樱站在学校侧门等外卖,送外卖的小弟风风火火骑着自行车朝她飞奔而来。女生伸手到口袋里掏钱包,口袋却空空如也,身上瞬间涌起一阵燥热。去哪里了?
送外卖的在铁栏杆外等得不耐烦,催了声:“快点啊。”又加剧了她的紧张感。
刚才课间陪杏久去买冷饮忘在小卖部了吗?真要命。
她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左右环顾,看附近有没有认识的人先借点钱,一回头却发现值周的纠察正远远地朝这边走来。
来不及了。文樱面露难色地转过身重新面向送外卖的,突然身边多出个人,事后经反复的确认后知道他是一年A班的数学老师,但当时她没有这种觉悟,看到个成年人就以为是学工委的老师,吓得拔腿就逃。
可是到底胆小,又被身后“等一下,回来回来”的声音绊住了脚步,回过头,那人正付着钱把盒饭从铁栏杆的间隔处取进来,一边还笑着:“忘带钱包了吧?”
和预想的完全背离。文樱微怔,歪着头朝他看去。那个人脸上单纯的微笑在她心里缓缓氲开。听见他说:“学校食堂的伙食实在是不怎么样。不过,你还真是馋啊。”无限温柔的宠溺的声音。
——还真是馋啊。曾经那么熟悉,如今险些忘记,或者无力记起。
他和他那么像那么像。
女生当即愣在阳光明媚的秋日里,光线穿梭在风中扫过年轻的眉眼,一切都像是一个温暖到令人心痛的梦境。
我没有告诉过你。你很像一个人,我的父亲。不是爱,也不是依赖,而是我自欺欺人地骗自己,那是根亲情的延长线,仅此而已。仿佛不是比喻。
你像我的父亲。——这是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殇]
呐,你知道么?一朵樱花的生命长度,是七天。只有七天。
高考过后,从出题集中地回来,准备收拾办公室里的东西离开的许杨,在桌上一大堆已经枯萎的百合花旁看见那封信。署名是:文樱。其实不是什么情书。只有三句话。
——如果有来生,我想做你的女儿。
——请你留下吧。
——因为我必须要走了。
因为这个世界再没有任何温暖属于我,所以我想离开了。可是,在这里有我最恋恋不舍的回忆,那些单纯到近乎悲哀的微小幸福,每一点每一滴,请你留下为我守护吧。
请你,留下吧。
九月的天,刚入了秋却没有半分凉意,学校里的学生们才不会考虑什么节约用电的问题,一个个教室都把空调开到白色冷气从门缝里“嘶嘶”往外冒的地步。
许杨站在门外,推门的手滞了一下,听见里面好听的女老师的声音:“从今以后,你们要把上厕所的时间都拿来背历史!”不禁兀自笑起来。又来这套?历史老师能不能变得有智慧一点?
凉爽的气息随着被急速推开的教室门“哗啦”一声蜂拥地流泻向门外,年轻的男老师脸上带着恶作剧般的笑容,仿佛很迁就似的慢吞吞地说道:“唉,既然这样,就把上厕所之外的时间都用来做数学吧。”
光线跳跃过红色门上金色的班牌——三年K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