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满满把纸条放在周焕的手上，不多一会，他那像是个破旧缝补的风箱一样的胸膛开始有了可见的起伏。几分钟后，仿佛是抽入了足够的空气一样，周焕突然坐了起来。
周焕坐在手术台上剧烈的咳嗽着，一直到咳出一块凝固的血块来。他喘着粗气，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
果然他看到了自己惨不仍睹的双腿，左脚腕诡异的曲折着，右小腿没了一大块皮，粉红色的小腿肌肉裸露在空气中。此时他才想起来自己经历了一场惨烈的车祸，撕裂般的疼痛随之而来。
周焕极力的克制住疼痛，想知道张俪的情况。
两张手术台隔得不远，所以周焕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她。不过张俪的情况看起来不是很好，全身裸露着，但是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点好肉，看起来像是一具惨遭折磨的女尸。
这时候他想起自己来，如果张俪是这幅模样，那他也好不到那里去。
果然，他看着着自己的肚子，一瞬间觉得自己还活着就是个恐怖的鬼故事。上面横七竖八的外科缝合，让他想起了一道数学问题，十二条线段相交，最多有几个交点，最少又有几个？还有很多线段的相交区域内都已经没有了皮，裸露出粉红的肌肉和白色的脂肪。
这一切都让周焕感到惊恐和愤怒，直到他看到自己的手，就只剩下惊恐了。他的手大部分都已经没有了皮肉，只剩下骨头和神经。甚至是他的左臂连骨头都断开了，只剩下少许的肌肉和神经牵连着。到了他的右手，手掌上有一个破洞，手心和手背上的肉都已经被磨没了。但是他仍然能够抬得起来。
他朝着自己的手掌怒吼，竟然惊恐的发现他还能控制手掌。在他的控制下，整个手都可以灵活的活动，甚至是有一根手指指尖都没有了指甲，骨头都露了出来。
周焕不断的告诉自己，他已经死了，这一切不过都是幻觉，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他扭过身子想看看自己身体下面是不是还有一个自己，但是现实是，他只看到了手术台和自己粉红色的肩胛骨。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却发现自己只有一只眼睛可以闭上。周焕崩溃了，他伸出手摸向自己的眼睛，却只摸到了自己的眼球和光秃秃的眉骨。
此时他大概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德行了，但是他失去了摸索下去的勇气。他直接拿起放在一把手术刀来，想用来当做镜子。
手术刀侧面很窄，但是周焕却看清楚了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那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甚至都不能说是一张脸。从左边的眉骨开始，一直到右脸下巴，都已经没有了血肉，仿佛是被野狗啃食过了一样，只剩下骨头。光秃秃的眉骨，空空的鼻梁，裸露在外的牙龈和下颚。
周焕彻底的崩溃了，不再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而是变成了一个似人非人的狰狞怪物。他虽然是个彻头彻尾的文科生，但是他清楚的知道即使他能在车祸中活了下来，他也会因为失去过多的皮肤，死于细菌的攻击。而现在他的肌肉过多的暴露在空气中，他却依旧活得好好的。
虽然他拼命的告诉自己他已经死了，但是他无法否认浑身上下传来的剧烈疼痛，这就是他还活着的证明。
他反握起手上的手术刀放在喉咙上，想了结自己，他无法接受自己变成这个模样。他闭上眼睛，却痛苦的发现他不得不睁着一只眼睛迎接死亡。
然而就在他要插进去的一刻，他裸露在外的眼球在刀子上看到了一个女人站在他的身后，手里还拿着一点明黄色的光点。
周焕迅速的转过头来，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姑娘。她手里拿着一根燃烧的火柴，对着自己摇头。
周焕思考了三秒，声音模糊而颤抖的道：“你是谁？”他的嘴已经没有皮肤和肌肉的包裹，没有办法清楚的发音。但是一个这么漂亮的姑娘看着自己这幅德行，却没有丝毫的害怕，反而是摇着头，不管怎样都让人觉得诡异。
站在他后面的正是孙满满，她是来救人的，怎么可能会眼看着周焕自杀呢。同时她感觉到了什么，必须尽快的离开这里。
但是孙满满不会说话，只能用摆摆手。
周焕盯着她看了好一会，不管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女人很诡异，尤其是她手里的火柴一直在燃烧，却没有见到变短。
突然一声响雷惊起，随后整个房间都开始摇晃起来。
周焕抓紧手术台稳住自己，这才发现有哪里不对。房间里的灯光有些过于昏暗了，明显是电压不足。如果他真的是在手术过程中死了，那他现在呆的地方要么是冷冻保鲜的停尸间，要么是昏暗无人的房间。而不是只亮着一盏灯，用这种昏暗的光线来寄托哀思。
再加上刚才的晃动，周焕推测可能是发生地震或者出了什么事故。他对孙满满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又是谁？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孙满满走到门口挥了挥手，示意他跟上。
周焕停顿了一秒决定跟上去，反正自己现在都这个模样了出去还怕谁，他都要看看到底有什么幺蛾子。
他翻身下来，狠狠的摔在地上。他的左脚接近九十度的脱臼骨折，没有办法站立起来。
这一下摔得很重，疼的他都想用咬手指。只是他的手放在面前的时候，才发现手上有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字，活。
虽然周焕本人的字很难看，也没有多少的鉴赏能力，但是不妨碍他用柳筋颜骨力透纸背来形容。当然现在不是鉴赏的时候，周焕也没有心情，但是这个字似乎带有一种特殊的魔力，让他挪不开眼睛。他终于体会到了人们说的活跃于纸上是什么意思了，他从中体会到了一股旺盛的求生力量。
但是周焕不得不挪开，他看着自己的扭曲的脚，狠狠的咬咬牙，硬生生的把腿给正了过来。他现在好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手里的这个字给了莫名其妙的信心。
果然疼痛过后，周焕竟然站了起来。
他走到旁边的手术台前，手术台上的这个人同样是血肉模糊，完全辨认不出来是谁。但是凭借着多年的相识和熟悉，他确定这就是张俪。
周焕用残破的手指放在张俪的鼻子下面，感受到了微弱的气息，她还活着。
“张俪？张俪？醒醒。”周焕摇晃着她。
可是张俪完全没有反应，她没有像自己一样能够像个怪物一样站起来。
周焕心情复杂的低下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良久，又是一个惊雷让整个楼开始摇晃，才让他清醒过来。
他把纸条放在张俪的手里，虽然不知道这张纸条从哪里来，是不是它让自己非人非鬼的活着，但是他希望这张纸条是有这种魔力的，同时也可以给别人使用。
周焕抱起张俪，像是一个恶鬼抱着另一个恶鬼，跟在孙满满的后面。
孙满满捏着火柴走在前面，准备原路返回。到了玻璃门前，她径直的穿了过去。
虽然周焕现在是这副模样，但是在火柴的照射下，他清楚的看到前面是有一面玻璃的。他走过去，用手掌上下摸着冰凉的玻璃，看来自己是没有办法穿过去了。
但是他明白了眼前这个女人不是人，因为人是不能穿过玻璃的，那自己又算是什么呢？是人还是鬼呢？还是一个活尸呢？
周焕看着傍边的密码智能锁，他身上没有身份卡，也没有办法做人脸识别，更没有办法做指纹识别。
那就只能强行破开了。
周焕把张俪放下，他觉得自己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一定是有一股超自然的力量在维持着他的存在。既然这股超自然力量能够维持着自己的存在，那破开一道钢化的玻璃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周焕走了两步，找到了一个足够结实的金属架子。试了几下，他成功的举起了这个比自己重几倍的东西。
他退后两步，一个猛地冲刺，砸在了玻璃门上，没有丝毫的动静。周焕并不气馁，至少他能够举起来。
他又退后了几步，像一只公羊一样向玻璃发起了冲撞。终于在几次过后，他撞开了玻璃门。
周焕扔掉了铁架子，回过头来抱起了张俪。他看着满地的碎玻璃茬子，犹豫了一会，光着脚踩在上面走了出去。
而孙满满就站在不远的地方，举着火柴为周焕照明，看着他撞开玻璃门。她现在是出于灵魂的状态，没有丝毫的办法。
可是当他们走到拐角的时候，却愣住了。下面的楼梯灌满了水，而且马上就要淹上来了。
孙满满没有想到水位上升的这么快，她进去不过才几分钟而已。
而周焕也大概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他听到了打雷下雨的声音，但是他没有想到雨水都淤积到了这里。而且就算外面的雨下的再大，地下管道再怎么没用，也不会像个插上水阀的浴缸一样，水位一直拉高到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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