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望者有之,好奇者有之,欲效法者也有之。
正如韩家老大所说,真定颜家的老二颜良头一个就坐不住,逢人就说:“韩家那个娘娘腔都能当兵,凭啥俺不能去?直娘贼,老子要是去了,肯定比他砍人多。”
韩老爷子也很快来到颜家,毕竟大家同属一个阶层,有很多共同语言,平日里抵制赋税、修桥铺路、赈济流民以及各种生意来往都在一起。
但颜良却一直瞧不上韩家的三儿子韩猛,他认为习武之人就应该像他这样虎背熊腰,韩猛那样的小白脸也能习武?别丢人了!
很明显,仅仅是因为斗气,还不能成为颜老爷子动心的理由,让颜老爷子真正动心的,是颜良这个惹祸精,近来居然和太平道那帮人搅在一起。对于太平道,冀州这些土豪们是最清楚底细的。这几年太平道不断在冀州各地发展信徒,人数竟高达数万之众,不但吸引了各地流民,连一些被欺压的地方豪强也在其中。
颜老爷子从直觉上就认定,太平道是一个有野心的组织,这个组织甚至已经在拉拢他的儿子。韩家家主的到来最终让他下定决心,送儿子到边关从军,就算战死沙场,也好过将来株连九族。
颜良得知可以从军,兴奋得嗷嗷大叫,“我要去下曲阳,把我的好兄弟文丑也叫上!”
下曲阳的文家和真定的颜家乃是世交,颜良文丑二人自小在一起习武,两家家主对当下已在冀州成燎原之势的太平道也是恐慌不已。很快,两家便效法韩家,把颜良、文丑二人全都送到刘烈麾下。
当然,和二人一道进入军营的,除了几十名家丁外,还有为数不少的财物。
这两人的到来对于刘烈来说绝对属于意外中的意外,他一门心思想找到赵云,没想到这二位青史留名的猛将居然自动送上门来。看着两个愣头青,刘烈的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惊讶和喜悦,就连队伍里的官兵们都觉得奇怪,“这两小子很有名吗?竟然把屯长乐呵成这样?”
不过,惊喜归惊喜,刘烈还是按惯例把从军的规矩讲了一遍,并且特别强调军法无情,希望在军营里约束好自己。
颜良撇着嘴表示,只要韩家小子能做到的,他就一定能做到。
“怎么?韩猛和你有仇?”刘烈问长得黑粗粗的颜良。
没等颜良回答,旁边俊朗的小青年文丑赶紧插话,“没有,没有大人!”
“我问你了吗?”刘烈冷冷地反问。
文丑不敢再说话了。
颜良哼了一声,“我就是看不惯韩老三的小白脸,他能从军,我也能!他敢杀人,我也敢!”
这也行?刘烈心里苦笑,就因为人家比你长得好看,就不服气?
“很好!”刘烈轻轻点了点头,“希望你的本事和你的话一样大!好了,入列!”
刘烈这支小小的斥候屯居然膨胀了一倍多,这让他心里倍感忐忑,不知道自己擅作主张招兵买马的行为在上官那里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其实他的担心有些多余,当幽州刺史府公文被六百里快骑送到并州刺史府时,刘烈的名字就已经和之前的丁原、吕布、张杨一样,成了并州的符号,成了“武猛”这两个字的新代言人。
新上任的并州刺史丁原基本上不怎么打理政务,事实上他这个小小的六百石刺史也没什么政务可打理。他把政务一股脑儿交给主簿,自己带着一帮亲信成天钻山沟打猎,优哉游哉去了。
并州刺史府衙内,一个高大威猛的年轻人正拿着从幽州送来的这张绢帛发愣,不时还能看见他刚毅的脸上出现一些颤动。他合上绢帛,重新装进文袋,不由自主地在厅堂内走来走去。
“奉先兄,上边到底说了啥嘛。”兵曹从事成廉急吼吼地问。
主簿正是大名鼎鼎的吕布,他是五原郡人,传说有匈奴血统,打小就好弓马骑射,武艺超群,鲜卑人攻占五原后,吕布随家人南下到了并州,被当时的军侯丁原赏识,留在麾下。
丁原在半个月前升任并州刺史,任命吕布当了这个主簿。
“你自己看!”吕布把文袋扔过去。
成廉拿起文袋急匆匆地掏出公文,迅速扫了一遍之后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吕布冷笑一下,“这些年我大汉军队大多被鲜卑人吓破了胆,其实在我看来,鲜卑人就是一群蝼蚁,哼!”吕布恨恨地说道。
成廉把公文合上,遗憾地摇摇头,“我一直搞不明白,大人对你也算是不错,可为何从不让你带兵?”
吕布看了看门外,淡淡地说道,“还不是因为我身上有匈奴血统。”
成廉悻悻地看了公文一眼,“这回倒好,你威震并州的吕奉先成了笔杆子的文官,而边关呢,照样有人立功受赏,我看再这样下去啊。咱们算是毁了!”
吕布问,“这个刘烈到底什么来历,怎么从没有听说过?”
成廉也是摇摇头,“我敢打赌,我在雁门当屯长时就没听说有这号人。对了奉先,要不要把公文呈给刺史大人?”
“算了,直接送雁门郡吧,刺史大人忙着呢。”吕布叹息一口气。
按大汉官制,丁原这个并州刺史只是行监察之权,在战时也有带兵作战的权利,所以丁原虽然没有兵权,但手底下也有不少军官。除了吕布外,还有功曹从事成廉、兵曹从事魏越,以及下边的侯成、魏续、宋宪等人。而这些人都是一群渴望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武夫,丁原却一直希望和士人亲近,以图在仕途上更进一步。
加之他常常不问政事,实际上这群武夫已经渐渐在吕布周围形成了一个集团。
(历史上吕布后来杀丁原投靠董卓,并州军将领居然没有动乱,足见吕布实际上已经架空了丁原)
公文送出去了,但刘烈和一百斥候屯的事迹却迅速传遍晋阳,尤其是丁原手下以吕布为首的武夫们,一个个恨不得马上回到边关,要知道在边关从军,立功的机会比比皆是,升官发财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公文传到雁门郡,太守郭蕴喜得从案几后站起来,不停地走来走去,“马上去请都尉大人,要快!”
周慎得到消息后的反应甚至比郭蕴还要夸张,“良将之才啊!谁能想得到,他竟然敢率一百斥候深入鲜卑王庭?”
郭蕴欢喜得连连点头,“谁能想到他居然把队伍带到幽州?简直匪夷所思啊。”
周慎指着公文,“这小子还擅作主张,拿二十匹战马换了一群马匪回来。”
“守德兄,那可不是一般的马匪,我相信刘元贞此举定有深意,一个熟悉草原大漠的人,难道还不值二十匹战马?”
“太守大人,你说得倒轻巧,二十匹战马,放在洛阳就是四千万钱,是我雁门郡一年赋税几倍呢。”
郭蕴笑道,“好了好了,不管怎么说,元贞此行算是立下大功了。回来后你这个顶头上司,该怎么赏他啊?”
周慎想了想,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把话题岔开,“刘元贞这一闹,固然是大张我汉军军威,可也激怒了檀石槐。檀石槐是什么人,他能咽的下着口气?”
郭蕴的脸色也忽然变得沉重起来,“是啊,鲜卑连年南下,七年来幽并二州几乎是赤地千里、十室九空,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油水了。再来的话,只有深入到我边郡腹地,而刘元贞这一闹,正好成了鲜卑人整合举国上下的借口。我们不得不防啊。”
周慎严肃地点点头,“句注关乃雁门最后的防线,一旦有失,让鲜卑人长驱直入南下晋阳,恐怕到时候朝廷不诛杀我们九族都不行啊。”
周慎叹息道:“这个檀石槐乃是北疆大患,朝廷和亲、封爵都被其粗暴拒绝,出兵征讨又大败而归,无论如何,刘元贞这一次也算是给汉军长脸了。”
“做梦!”郭蕴冷笑一声,“幽州、凉州我不知道,但在这并州,在句注关!他檀石槐过去进不了,今后也休想踏进半步!”
都尉周慎想了想,忽然站起来一拱手,“要奏请朝廷,再给雁门增加一千营兵编制,光靠现在区区一千营兵和两千毫无战斗力的郡国兵,悬!”
“说得轻巧!”太守郭蕴摇摇头,“一千营兵人吃马嚼的,加上甲胄武器,一年算下来可不是小数目,反正凭我的面子,是没法子了。怎么守德兄,你有办法?”
周慎笑笑,凑过去说道:“洛阳来消息了,大长秋曹节曹侯爷快要死了!”
“这个老贼,他死不死跟我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你忘了建宁元年(168年)大将军窦武和太傅陈蕃被诛杀一事了?”
郭蕴恍然大悟,“令尊当年任少府卿,被曹节矫诏任命为行车骑将军,直接诛杀窦武陈蕃……”
周慎苦笑,“是啊,这件事之后,我南阳周家的日子表面上风光无限,可实际上已经不容于士人。我周家在天下人眼中,俨然就是宦官的走狗爪牙,曹节要死了,你说我能不去吗?”
“等等,你是想趁这个机会去洛阳活动,给本郡争取编制?”郭蕴的神色充满感激。
“正是,”周慎微微点头,“其实当年的大将军窦武是什么样的货色,世人都很清楚。所谓成王败寇,若当年窦武成功,谁又敢保证我大汉不会出现第二个大将军梁冀?”
郭蕴也叹息道,“是啊,若当年窦武成功,你南阳周家也逃不了灭族之祸。好了,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不提也罢。”
“不,我要说!”周慎愤愤地说道,“宦官固然可恶,可士人呢?天下的财富都在哪里?州郡官吏哪个不是他们的门生故吏?家父任少府卿时就常说,连皇室的财富都要被侵吞,何况国库?国库空虚,流民四起,财富都流到何处去了?”
郭蕴苦笑,他的父亲郭全当过大司农卿,这些道理他自然明白。
“还有,宦官残忍,士人难道是善良之辈?”周慎越说越激动,“他们连宦官的宾客、母亲都不放过,更无视朝廷律法滥杀无辜。可笑的是,他们这些熟读孔孟的书生,竟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哼!我敢说,士人若有一天执掌兵权,我大汉四百年的基业也就到头了!”
“守德兄,慎言!”郭蕴急了。
周慎摇摇头,“你不必遮遮掩掩,想当年令尊也是博学之士,只因所学非儒家经典,就被士人视为另类,饱受排挤!你这个太守之位,要不是因为党锢,怕早就被瓜分了!”
郭蕴打趣道,“雁门乃边关之地,不会有人想来的。”
周慎似乎还不准备打住,“在士人看来,这大汉就是他们的。任何人挡了他们的路,立时就会被视为大逆不道,就会招致口诛笔伐,甚至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哼!真真是岂有此理!”
“但你不得不承认,宦官得势,其宗族子弟占据州郡,贪赃枉法者也确实不在少数。”郭蕴正色道,“没有士人,大汉靠宦官会败亡得更快!”
周慎还想再说点什么,被郭蕴一句话打断,“我们不是在商讨犒赏刘元贞吗?怎就扯去如此之远?”
周慎欲言又止,半晌才一字一句地说道:“若编制下来,我推荐元贞任别部司马!”
“啊?”郭蕴大惊失色,“别部司马秩奉比千石,比刺史还要高。刘元贞资历怕是不能服众啊!”
周慎连连摇头,“我的太守大人,放眼雁门除了刘元贞,别部司马一职还有谁能胜任?鲜卑寇关在即,事急从权嘛。”
“事急从权?”郭蕴摇摇头,“难道檀石槐真敢犯我雁门?”
周慎急了,“檀石槐是何许人?十几岁起兵到现在,纵横大漠三十余年从无败绩,如今被刘元贞一百骑兵就羞辱得威风扫地,你说他会不会动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