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烈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确认方向无误后终于下令,“放鸣镝,全军攻击!”
在鸣镝凄厉的声响中,斥候屯兵分三路忽然向鲜卑人杀出。刘烈一马当先,身子紧紧伏在马背上,一手抓紧缰绳,一手紧握战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前方。前方不到五十步的空地上,一百多鲜卑人正仓促结阵,他们似乎没搞明白,这些冲着自己杀过来的人到底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三十多成锥形冲击的骑兵瞬间杀到,刘烈避过一支刺向马腹的长矛,战刀轻轻在对方的脖子上一抹,一股鲜血和一颗人头瞬间飞起。在他的旁边,骑兵们肆无忌惮地将这一百多鲜卑骑兵临时组成的防御冲得土崩瓦解,不到一分钟时间,鲜卑人就已经伤亡惨重。
在另外两个方向上,何典和谢铮二人率领的汉军骑兵也已经开始展开队形,将一轮又一轮的长箭射向鲜卑人的队伍里。从空中望下去,只见最中央一群衣衫不整的武装人员正拼命抵抗周围的鲜卑骑兵,而在最外围,三路尘土正以讯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击着鲜卑军队。
黑夜里,谁也看不清对方的虚实,鲜卑人更是慌乱,因为这里离马城实在是太近了,突遭袭击,他们很容易联想起马城的汉军。
“撤!快撤!”带头的鲜卑渠帅一拉缰绳,挥舞战刀大声下令。
“渠帅,到处都是汉军,我们被包围了!”身边一个亲卫沮丧着回答。
渠帅一马鞭抽过去,“你的眼睛让鹰啄瞎了?还是耳朵被雷震聋了?汉军只有三路,我们还有机会,传令,前队变后队,撤!”
鲜卑人的动静很快就被何典看到,他马上回身对一名斥候吼道,“去告诉谢队长,鲜卑人要跑,让他不要恋战!”
谢铮也发现不对劲,队伍开始发起进攻时,鲜卑人虽然伤亡惨重,但抵抗很坚决,慢慢地,鲜卑人就有些不对劲了,尸体无人过问,活着的根本不愿再战,而是拨马掉头狂奔,偶尔会有人射出几支毫无准头的箭。谢铮其实也不冲动,他很清楚,屯长刘烈的目的所在,凭不足一百的兵力与眼前至少四百多人的鲜卑骑兵对阵,能够将对手赶走就已经很侥幸了,哪还敢紧追不放?
但他没想到自己的屯长竟然还在追击,他听到传令兵过来报告时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屯长难道杀鲜卑人上瘾了?
“去,告诉魏队长,我们去接应屯长。”谢铮想了想还是做出了决定。
事实上刘烈也没有追击多久,他之所以选择继续追击,是因为要造成鲜卑人心里上更多的恐惧,而不是谢铮猜测的杀人上瘾。这里离马城已经很近,他从内心里真的不愿看到手下再有牺牲。
见到尾随而来的谢铮和何典之后,刘烈松了口气,“让你们不要恋战,结果你们冲了一下就让鲜卑人跑了,哼,鲜卑人都是傻瓜吗?时间长了他们会看不出来?”
谢铮这才明白屯长的用意,他惭愧地看了何典一眼,何典也有些不好意思。“大人,鲜卑人走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回去会会那些人,他们好像被杀得很惨。”
斥候屯重新回到刚才的战场时,那些被围攻的人正在将同伴尸体搜集起来堆在柴火上。见到斥候屯后,很快有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走出来大声问道:“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敢问诸位壮士是什么人?”
谢铮上前没好气地说,“你们眼瞎了?我们是汉军!”
年轻人也不气恼,简单摇摇头,“幽州的汉军不是你们这样的,恕在下眼拙,敢问诸位恩人来自何处。”
“我们来自弹汗山,哈哈。”谢铮顽皮地说了句,然后得意地朝背后大喊,“弟兄们,我们是不是来自弹汗山?”
“是!”斥候们更加得意。
“你,就是你们大闹鲜卑王庭?你们难道真是汉军?”
没等谢铮说话,何典上前阻止了他,低声道,“懂不懂规矩,这里屯长大人说了算。”
谢铮伸伸舌头,有些惶恐地看了看刘烈。刘烈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用马鞭示意他继续,谢铮哪还敢,窘迫得把自己的头埋在马鞍里。
刘烈打马上前,“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被鲜卑人追杀?”
没等这个年轻人说话,旁边忽然站出一个大汉,“为何被鲜卑人追杀?还不是因为你们!哼!”
“田武,不得对恩人无礼!”年轻人厉声喝道。
田武好像很怕这个年轻人,再也不敢吱声。
“实不相瞒,我们是草原上做买卖的马帮。这么多年来,汉军通缉我们,鲜卑人追杀我们,早习以为常。但这次鲜卑不知发了什么疯,几千大军到处追杀,我手下两百多兄弟死伤殆尽,要不是诸位恩人及时赶到,我们恐怕全都要身首异处了。”
“你是汉人?”刘烈忽然问,因为他觉得这个年轻人的汉话说得很流利。
“连他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从弹汗山来。”后边的田武嘟囔一句。
刘烈哈哈大笑,“怎么?你很有名?”
“在下阎柔,幽州广阳人。”
他这话出来后,刘烈没什么反应,但身后斥候们却炸了锅,幽州并州两地相邻,斥候们常年在草原上打听消息,当然知道阎柔的名字。
“大人,这个阎柔是大草原上最大的马匪头目,听说他自小就被鲜卑人掳掠去做奴隶,后来不知怎么的逃了出来,就在草原上干起这个营生。他通晓鲜卑语言和人情风俗,对草原上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你别看他年纪轻轻,在草原上威名赫赫,各路马匪都很服他。”
刘烈对马匪不感兴趣,但何典说这个阎柔是个草原通时他立即来了兴趣,这家伙要是当斥候,那还不省事多了?
“我们是并州汉军,到弹汗山执行军务,现马上要返回马城,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阎柔忽然沉默了,过了一会他竟跑出来,在刘烈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大人,带我们去马城吧!我有二十多兄弟负了重伤,若再得不到救治,他们就没命了!”
刘烈奇怪了,“马城就在眼前,你们不会自己去?”
阎柔又不说话了,何典凑到刘烈旁边低声说,“大人,他们是马匪,幽州官吏军民恨不得拿他们去领赏,他们去马城就是死路一条。”
“可不去马城,还不是一样死路一条?”谢铮朗声插话,“大人,此地不宜久留,鲜卑人很快会杀回来的。”
谢铮话音刚落,对面马匪中又喧哗起来,马匪们纷纷下马,一个个走到刘烈和斥候屯面前跪下来。阎柔跪得笔直,大声继续喊道:“大人,救人救到底,只要你带我们去马城,阎柔今后唯大人马首是瞻!”
“阎柔,你以为你是谁?哼!我斥候屯冒这么大风险,就为了一句‘马首是瞻?’我并州不缺士兵,更不缺斥候!”何典用马鞭指着阎柔大声呵斥,然后轻声劝刘烈,“大人,人也救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吧。”
何典没想到刘烈居然下了马,走到阎柔面前,“你们想做一辈子马匪吗?回答我!”
马匪们沉默了,他们这份职业实际上并不像别人口中描述的那样风光,刀头舔血不说,收成还不怎么好。大汉和鲜卑早已停止了正常的生意往来,偶尔有走私的商人,不是财货太少就是武力太强,而且做马匪两头不讨好,汉军和鲜卑人都不会放过他们。
阎柔叹了口气,“大人,但凡有出路,谁愿意做一辈子马匪?可当今大汉奸佞当道,贪官污吏横行,我们纵然想报国也找不到出路啊。”
何典大声喊道:“大人别听他撒谎,他们做马匪不是一天两天了,若不是这次走投无路,他怎肯服软?阎柔,你也算是草原上的豪杰,怎么这么不要脸?为了活命竟然编出这么荒唐的话来骗我们大人。你杀人越货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报国?”
阎柔冷笑一声,指着何典道:“这位军爷,我虽然不认识你,但摸着良心说,你们并州斥候在草原上被鲜卑斥候追杀的时候,我帮没帮过你们?你们的斥候受伤的时候,是谁给他们治伤?是谁经常给你们传递消息?不错,我是想活命,但我不是为自己!我身后这些弟兄,他们中有汉人,有乌桓人,有匈奴人,他们杀的鲜卑人可不比你少!我只知道,若不能去马城,他们就死定了,鲜卑人会割下他们的脑袋堆在草原上,比起他们的性命,我阎柔的区区虚名算得了什么?”
阎柔这番话把何典噎住了,因为这些都是事实,其实无论并州还是幽州斥候,在草原上都没少得到马匪的帮助,只是大家不愿说出来罢了。
刘烈回头看着何典,眼神里尽是询问之意。何典默默点头,语气变得有些虚,“大人,就算我们要带他们去马城,可马城官吏问起我们怎么说?他们若不怀好意说我们勾结马匪,再传到并州,那些牺牲的弟兄不就白死了?”
刘烈听完这番话后没有任何表情,他径直走到阎柔身前,“我最后一次问你,你愿不愿跟我参军,去并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