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眠沐浴后,情绪状态都恢复了些。那些冗杂得思绪随着污水一同淌走。
她换上素净的衣裙,头发简单的挽了个髻,不施粉黛,气质却超尘脱俗。
一小毛团急匆匆地滚了过来,蹭着柳如眠的脚。
她蹲下身,摸着浔浔的头,道:“浔浔,今天我没心情陪你闹腾,你自己去玩吧。”
芦娘一惊,忙出口劝阻:“姑娘,这狗怎可用丞相的名讳,赶紧改了吧。”
柳如眠捏弄着浔浔的小耳朵,无所谓地说:“这名字还是宋墨浔自己选的。”
“姑娘,怎可直呼丞相名讳,这可是大不敬啊!”芦娘压低了声音,眼睛还四处瞄,生怕被别人听见,抓住了把柄。
柳如眠无奈地摇摇头,算了,不跟她纠结这些名字的事儿了。还是尽早去照看爹娘吧。
“芦娘,我有些事情急需处理。就先走了,好好照顾浔浔。”她并不打算将具体的事情告诉芦娘。她说着,略加思索,又道,“你身上有现银吗?”
芦娘不知柳如眠意欲何为,懵懵地挠挠脑袋,道:“没有。”
“好吧。”她应该猜到的,于是抬腿便走。
走了几步她又回过头,故意恐吓道:“还有,浔浔是匹狼,你小心点儿。”
芦娘表情僵硬,与浔浔大眼对小眼。浔浔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是一匹狼,还啊呜的叫了一声,差点把芦娘吓跑。
柳如眠并没有出府,而是去宋墨浔的书房。虽然说尹舒朗没有提钱的事情,但是把钱付了,他或许治疗会更安心些。而自己身边有钱的人就只有宋墨浔了。
柳如眠礼貌的敲敲门,求人借钱还是规矩些好。
“进。”
她推门而入,看到宋墨浔正在看书,本来盘算着先寒暄几句,什么吃过饭了没啊,吃的饱不饱啊。
但宋墨浔视线不离书,主动开口:“有什么事,直说吧。”
柳如眠见他这样说了,就顺杆爬,脸上堆起笑,道:“小的想向大人借些银两。”
宋墨浔很干脆道:“纪信,拿一百两给她。”
纪信听命,递过去一张面额为一百两的银票。
柳如眠接过这张轻飘飘的纸,感觉如梦初醒。宋墨浔怎么这么好说话了,自己都已经打算软磨硬泡,死乞白赖地缠着他借钱了。
未等柳如眠高兴片刻,宋墨浔放下了书,道:“这一百两记在欠条上,月息五两银子。”
“五两!你抢……”柳如眠正欲发火,被宋墨浔一记凌厉的眼神给吓得憋回去了。
”你强迫我不给月息,我都会还的。呵呵……“柳如眠干笑,内心已经想戳死这个趁火打劫的家伙。
宋墨浔满意地点点头。
”那多谢大人了,我有事,先走了。”柳如眠福身,离去。
她匆匆赶往复春堂。已是傍晚,病人寥寥无几。尹舒朗坐在看诊桌后的木椅上,忙了一天,伸着懒腰。
他见柳如眠过来了,出口招呼道:“姑娘,这么快就来了啊。”
柳如眠回以微笑,彬彬有礼道:“我爹娘已经开始用药了吗?”
尹舒朗指着在药柜便忙碌的女子,介绍道:“她是我的妹妹尹舒羚,用药方面都由她帮忙。”
尹舒羚抬头,笑眼盈盈,温婉大方,柔声道:“姑娘,他们的药马上就抓好了。”
柳如眠点头,从怀里掏出那张银票,狠了狠心,递给尹舒朗:“尹大夫,这是看诊费和药钱。”
尹舒朗接过银票,看清面额,推了回去:“这太多了,一半就够了。”
柳如眠没有接,笑着说:“多退少补,等到我爹娘痊愈了,要是钱有多再退吧。所以,这段时间给我爹娘用药都用最好的!”
尹舒朗指着堂中高悬的牌匾,上面提着端正的“誉满杏林”四字。他坦荡而言:“医者仁心,悬壶济世。无论你给多少钱,我们都会给病人用最合适的药。”
尹舒羚柔柔的声音响起:“药已经都抓好了。哥,我去煎药,你可以去上药了。”
尹舒朗拿起药,与柳如眠一起到医室去。
柳如眠发现柳父柳母身上的血迹都被擦拭干净了,身上也换上了一套新的衣服。
尹舒朗坐在床沿,手法娴熟地给他们上药,嘴里跟柳如眠说着病情:“你母亲身体比较虚弱,伤得更重些,内脏也受到了些影响。需要慢慢调理,即使恢复了,也会落下病根。你父亲更多的是骨头,皮肉伤。左腿骨折,多处被打得皮开肉绽……”
尹舒朗余光扫到柳如眠神情有些变化,知道是不忍,是心疼,所以就没再继续说了。他作为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也觉得他们着实可怜。
病根,骨折,皮开肉绽……这些词在柳如眠脑海中萦绕,她都可以想象到那是爹娘还有多么无助,多么痛苦!她一想到这些,就恨不得将秦雄那老贼剥皮抽筋,削肉断骨!
“过会儿小羚会将汤药喂给他们喝下。今明两夜十分关键,你要守在这儿,他们可能会醒来。但一定要注意,如若身体发烫,及时告诉我!”尹舒朗耐心地交代着,将那些药膏,瓶瓶罐罐都按序收起来。
柳如眠心里真的十分感激,道:”有劳费心了。“
尹舒朗只是笑着,如春风般和煦温暖。
俄而,尹舒羚端着汤药进来。一勺一勺地喂给他们喝,竟是一滴也没有泼洒。
到了夜晚,屋里就只有柳如眠陪着二老了。她伸手摸了摸二人的额头,都没有出现滚烫。于是帮他们掖了掖被角,转身搬了个圆凳,坐在床边。
深夜较为寒凉,冷风越过门窗的阻碍,像是几缕幽魂,纠缠在柳如眠身边。她冷的抱起了胸,缩成一团。
在她准备去向尹舒朗讨要一条被子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姑娘,你睡了吗?”温柔低低的女声响起,应是怕惊扰了病人。
柳如眠不知道她有什么事,抱着疑惑,起身去开了门。
尹舒羚抱着一条叠得整齐的被子,站在门外。
“姑娘,夜晚低温,我担心你受了寒,送条被子给你御寒。”尹舒羚道。
柳如眠心情大为激动,什么叫雪中送炭,这就是!她觉得就算不说,尹舒羚和尹舒朗也像是一对兄妹。两人带给人的感觉都十分温暖,如同家人一般,他俩当了大夫真是个很好的选择。
“多谢尹大夫的关心。”柳如眠简短的道谢后,接过被子,怀中深感一片暖意。
尹舒羚微微一笑,道:“不用如此叫我,别人称呼我兄长才为尹大夫。这样说,我总觉得姑娘是在感谢我兄长。”
柳如眠有些微愣,旋即灵活地换了种方式,以尹舒朗的的口吻称呼:“那多谢小羚了。”
尹舒羚依旧是笑的,她细心的交代了几句照顾病人的注意事项后就离去了。
尹舒朗还在药堂忙碌着开方子,配药,列出采买清单,忙得头也不抬。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白皙的手,帮自己一起打点。
尹舒朗欣慰一笑,问道:“小羚,我让你送的被子送过去了吗?”
尹舒羚表情有些不自然,手中的草药也撒落了一些。她没说话,简单应了声。虽是送了,但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兄长的名字。
“要是累了就去歇着吧,你也忙了一天了,这儿我自己来。”尹舒朗有些心疼自己的妹妹,她懂事听话,医馆事务繁忙,她也尽心尽力地帮着自己打理。
尹舒羚没有走,她语调轻柔,道:“不累。与哥哥一起,一点都不觉得辛苦。”
尹舒朗宠溺地看她一眼,又埋下头开方子,没再说话。
柳如眠将被子披在身上,顿时觉得暖和了不少,舒服得打了个哈欠。
昏昏欲睡之时,突然模糊的看到柳母嘴唇似乎动了动。
柳如眠一下惊醒,困意散于九霄云外。她担心娘是身体不舒服,伸手触了她的额,并无滚烫之感,这才放了心。
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娘亲。
柳母眼睛缓缓睁开,有些恍惚。
”娘,你有哪儿不舒服吗?是不是想喝水?”柳如眠关切的问道,掀开自己披着的被子。未等柳母回话,就去倒了杯温水。
柳母声音沙哑,断断续续道:“眠……眠,娘不渴……这儿……这儿是哪儿啊?”
柳如眠放下茶杯,再次回到床边,耐心道:“娘,这里是复春堂的医室。您和爹就先在这儿修养吧,大夫也在这儿住着,有什么事找他很方便。”
柳母合了会儿眼,应该是伤势过重,气力不足。
柳如眠看着娘亲毫无血色的脸庞,心中悲痛。明明自己走之前她还是精神气十足,怎么这么短时间就憔悴至此。想来也怪自己,怎就没想到秦雄会下毒手呢?!
柳母又挣扎着睁开眼,含糊不清地道:“回家……不要在这里了……”
她知道自己的伤有多严重,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救治都是无用的了,仙丹神药也挽回不了她灯枯油尽。她现在只想落叶归根。
柳如眠想问清原因,但柳母又昏昏睡去。
柳如眠靠在床沿边,几乎一夜未睡,担心自己睡着会错过爹娘的转醒。
翌日。
复春堂来的病人越来越多。尹舒朗让尹舒羚代自己坐诊,自己去察看柳氏夫妇的病情。
柳父柳母都已经醒了,只是神经有些混乱,偶会胡言乱语。
尹舒朗细心地察看他们的伤口恢复情况,柳如眠在旁边干着急。
“尹大夫,他们虽然醒了,但为何神志不清?”柳如眠捏紧了手,担心这是出了什么问题。
尹舒朗微微一笑,想让她安心,轻松道:“没什么大碍。伤口没有感染,昨夜也没有发热,这是个好现象。神志不清么……”他顿了顿,眼神转向柳父柳母,同情道,”或许是受了惊吓吧。“
柳如眠想到昨夜娘亲说要回家,觉得也许回到小酒馆,会让他们安心些,有助于神志恢复。
她左右权衡片刻,道:“尹大夫,让我把爹娘接回家吧。这是个陌生的地方,我觉得可能不利于他们神志的恢复。”
尹舒朗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有些纠结道:“可,毕竟在这里我照料方便些。”
“在这里太麻烦尹大夫了,耽误你救治其他病人。”柳如眠很礼貌地委婉回绝了,又半开玩笑道,“如果爹娘有不适,我会来找你的。我的一百两还在你这儿呢,肯定要让你付出价值一百两的照料!不然我多亏啊。“
柳如眠的玩笑缓解了气氛,尹舒朗只是单纯想尽力医治病人,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好再劝。
”那我每日抽空去诊断检查,防止病情严重。“
柳如眠很是感激,由衷道谢:“多谢尹大夫了。”
从她去尚书府开始,没有一个人愿意对她伸出援手。哪怕在自己濒临崩溃,哪怕在自己艰难地推着板车,哪怕在自己急着求医时,多的是陌生人甩给她冷眼,无情的辱骂。
唯有尹舒朗兄妹是真心帮助。无论他们是真的想帮助自己,还是为了一百两银子,至少做到了医者仁心,至少心是温热的。
她柳如眠向来恩怨分明,得罪她的,誓死也不会放过。对她有恩的,她会将这份情牢牢记在心里。
尹舒朗帮着柳如眠将柳父柳母抬上了板车。他还收拾了些草药、药膏等,让她带上。
因为东西有些多,柳如眠一人实在不便。
于是,尹舒朗推着板车,让柳如眠拎着药物,两人一起回小酒馆。
在路上,尹舒朗详细地告诉她草药如何煎服,药膏隔几个时辰涂抹。二人相处轻松愉悦。
在丞相府,纪信接到了手下人报告给他的信息,转而告诉自家大人。
”大人,柳姑娘和尹舒朗一起回小酒馆了。“纪信抱拳,站在宋墨浔面前几米处,恭敬的说。
宋墨浔眉峰一挑,唇瓣微启:“一起?”
“是的,一路上都在说话。”
宋墨浔眼神凛了凛,问:“说什么?”
纪信诚实回答道:“在教柳姑娘药物的用法。”
宋墨浔听了,眸中神情淡了不少,随意道:“嗯。叫人继续跟着。”
秦昭在书房内,对着书愣神。
门突然被推开,身旁书童行礼:“尚书大人。”
秦昭见是自己父亲前来,站起身,弯腰作揖。
秦雄今日心情似乎不错,眼尾的皱纹又多了几条。
他摆摆手,示意秦昭不必多礼。他看着桌上摆的书,夸赞道:“昭儿好生用功,以后定能继承为父的衣钵。”
秦昭顺着他的话,道:“多谢父亲夸赞,昭儿定不负所望。”
秦雄仰首笑了几声。随后开始引出了自己这次来的目的:“昭儿,你是不是还对柳如眠念念不忘。”
秦昭没想到父亲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他紧张起来,不知如何回答,低头不敢看父亲。
秦雄看他的表现,心里有了答案,接着说:“为父给你个机会,明日去看望柳如眠爹娘。顺便替为父表达下歉意,这次是为父太冲动了。”
秦昭不敢置信这话是从父亲嘴里说出来的。他没想那么多,高兴得答应了。心里还觉得这是个好兆头,说不定他们可以冰释前嫌,说不定自己有机会向阿眠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