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人影奔近,原来是四名年轻力壮,装束相似的女人。阿乐朝她们摆摆手,说:“什么都别说,把它抬回去,我晚些时候回去,马上走!”
四个女人躬身应诺,拔出长矛,交还给阿乐,抬着死兽走了。
梅韵怀着满腹疑惑,带着二位女孩来到飞船旁,打开舱门,伸手肃客。
二位女孩望着舱门内明亮的灯光,满脸疑惧,畏葸不前。
“二位请进!”梅韵再次敦请。
阿乐徐徐透出一口气,问道:“这是什么东西?你的房子吗?”
“二位不要怕,进去就知道了,跟我来。”说罢,率先踏入了舱门。
还是阿乐胆大,她略一犹豫,便丢下长矛,拉着同伴的手接踵而入。
来到驾驶室,二位女孩被那些形形色色的仪表,和群星一般五颜六色的灯惊呆了,紧紧地靠在一起,不敢少动。
梅韵指指椅子,请客人入座,二人却挤在了一把椅子上,战战兢兢地打量着来自文明世界的怪物,和来自文明世界的人。
梅韵命机器人V3号端来二杯柠檬饮料款待客人。二人啜了一口饮料,脸上没有应有的表情,大概根本没尝出是酸是甜。
梅韵坐在她们面前,说:“这是我的房子,我们叫它飞船。”
阿乐首先镇定下来,一双明亮的眼睛,像审贼一般打量着梅韵,说:“老祭司说,宇宙之神常常驾驭飞车纵横天际,视察人间善恶。你从天上来,应该见过宇宙之神,你见过吗?”
“这丫头,又来审问了……”
梅韵微微一笑,指了指她的同伴,说:“你叫阿乐,她叫什么?”
阿乐说:“他是我的同伴,叫朵朵,我们从小就在一起……”
朵朵举起杯子说:“这水酸酸甜甜的,真好喝,我还要喝。”
梅韵命V3号又送了二杯,说:“你们知道宇宙?”
阿乐喝着饮料,说:“是老祭司说的。”
“他没对你们说,宇宙是什么?”
“说了,他说,宇宙是装满星星的大口袋,我们住的地方,也是一颗星星。”
梅韵没想到,这些原始夹地人,不仅知道宇宙,还掌握了宇宙的基本定义。她说得没错,宇宙就是一个装满了星星的大口袋。
“老祭司在哪里?”
“他死了,小祭司什么都不懂。你怎么老躲着不回答?”
梅韵沉吟不决,他想告诉她们自己是人,告诉她们什么是神,可是,在这个崇拜神的空间,否认神的存在,是最愚蠢的行为。思之再三,他决定保持几分神秘。
“你说得对,天就是宇宙,而且大得难以想象。至于宇宙之神嘛,它高高在上,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在我之前,你们见过从天上飞来的人吗?”
“没有。”二女同时摇头。这说明,太阳神伏莫耶尚未到来,宇宙之说,的确出自老祭司之口。
朵朵说:“你的房子这么大,又没有翅膀,怎么飞起来的?”
这个问题很稚嫩,却使梅韵颇感为难。对于文明时代的人来说,它很简单,三言两语便可交待清楚,而对这二位姑娘,所有的答案都像天书一般艰涩深奥,纵然磨破嘴唇,也没法使她们明白,他的房子,为什么没有翅膀也能飞。
阿乐站起身来,挪到另一把椅子上,问道:“你来火王岛作什么?”
梅韵这才知道,此岛原来叫火王岛。他又面临着一个非常简单,但却难以启齿的问题。谎言欺骗,非他所愿,直言坦白,不啻插标卖首。他进退两难,生平第一次领略到了做贼心虚,有口难言的滋味。
急中生智,他忽然想到了一个既不必撒谎,又不必回避的主意。
“宇宙中,有许多妖魔鬼怪,我的飞船被妖魔打坏了,回不了家,来这里躲几天……”
理由既充足又可信,天堂星的先民们,也有许多神怪故事,并且对此深信不疑。太阳神伏莫耶的传说,便是其中传播最广泛、最持久、最言之凿凿的神怪故事之一。所有的传说中,人没有神的帮助,就不可能战胜妖魔。梅韵的回答,应该能够解除审问者的疑虑,然而,她又提出了新的疑问。
她说:“你是天上的神,难道还怕妖魔吗?”
梅韵苦笑道:“丫头,你哪来这么多的问题?”
“回答!”她的声音不高,语气也不严厉,但却有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威仪。
“神也有三六九等。”他不得不巧言诡辩:“我是最下等、最差劲的一个,不是妖魔的对手。”
阿乐将信将疑,问道:“你的飞船飞不起来了吗?”
“能飞,但我的家太远了,它飞不了那么远……”
面对这位执着的审讯者,他不得不动用心机,抢先堵住了她的下一个话题。
朵朵插言道:“你家有多远?”
他朝她咧咧嘴,呲呲牙,从袖口扯下一根线头,说:“你把湖里的水都搓成这种线,再找一百个这样大的湖,把里面的水都搓成线,然后把线都连起来,也许就离我家不远了。”
“水怎么能搓成线呢?”朵朵傻傻地问。
阿乐喝道:“住嘴!朵朵,他这是打比方,没让你用水搓线。”
朵朵说:“哦,原来是打比方,那又有多远呢?”
阿乐说:“像宇宙的边一样遥远。”
“你说得对,真的非常遥远。”梅韵朝她赞许地笑笑。
七十
阿乐说:“这么说,你是回不去了?”
梅韵道:“飞船修不好,想回也回不去。”
阿乐露出一丝微笑,说:“那你就留下来吧。”
梅韵刚说了一声“谢谢”,只听她又道:“留下来给我当男人。”
“什么?你……对不起,我有妻子,不能给你当男人。”
梅韵以为她已经忘了此事,没想到她会旧事重提,不禁又气又急,不知所措。
阿乐脸色一沉,说:“在这里,除了火王,没有人敢违抗我的话。”
“我说过,我有妻子!”他有点火,嗓门大了一倍。
“妻子是什么东西?”
梅韵一怔,问道:“你不知道妻子是什么东西?”
阿乐说:“我在问你。”
梅韵说:“妻子就是……我的孩子的母亲……”
阿乐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毕说:“你以为,我要你当给我生孩子的那种男人呀?”
“难道不是?”
“你还不配!”
她的嗓门不高,说的话却十分刺耳:“我要你当那种一辈子都跟着我的男人,我要你活,你就不能死,我要你死,你就不能活,我要你往火里跳,你就不能后退一步……”
梅韵明白了,她要他当她的奴隶,一辈子俯首帖耳,唯其马首是瞻。他正要开口,只听她又说:“我可以把你赏给朵朵,你去给她生孩子……”
“你……我……她……”
梅韵气为之结,指着阿乐说不出话来。朵朵则望着他“咯咯”地笑。
阿乐板着脸斥责道:“是么你我他,你要不愿意,就马上离开这里,火王岛不留外人。”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对我发号施令?”梅韵怒气冲冲,这丫头很年轻,应该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阿乐说:“多多,告诉他我是谁。”
朵朵冲他一乐,说:“你听好了,阿乐是我们的第二十一代火王继承人,他的母亲,是我们的火王。”
“就算你是火王,我也不会给你当奴隶。好,我走!”
梅韵吃惊不小,没想到这丫头居然还真是个人物。他口说要走,其实一点也不想走。天堂星像一张巨大的蛛网,将他紧紧地粘在网上无法脱身,也无处安身。
物以类聚,他一眼看到二位姑娘,便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种同类相逢的快乐与喜悦,立刻将这里视为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处。只要能留下他,只要别将他当奴隶,要他干什么都行。至于拉吉多的任务,他此刻根本没去想它。
阿乐瞥了一眼他的手,又看了一眼他的头,冷笑说:“请你现在就走,不过,我担心你活不到明天这个时候。”
“是吗?”梅韵以为她在恐吓自己,亦报以冷笑:“我倒要看看,谁能拦得住我。”
朵朵将杯中的饮料一口饮尽,舔舔嘴唇咂咂嘴,接言说:“没有人拦你,阿乐是说,你中毒了……”
“什么?”梅韵大吃一惊。
阿乐道:“伸出手来给我看看。”
他依言伸出了那双布满了茧子和粗皮的大手。
阿乐捧住他的手,仔细看了看,说:“你的手很粗糙,毒发得慢一些,不过现在,你有一种麻痒的感觉,过一会儿就会肿起来。你的额头也黑了,那是你擦汗的时候,把毒汁抹上去了。头上中了毒,发作得更快,到不了明天这个时候,你就会全身发黑,浑身肿胀……”
梅韵被她说得后心发冷,全身起栗。若在平日,他不会相信她的话,可是此时,他的双手和前额,真有麻痒肿胀的感觉,而且越来越强烈,令人不能不信。
“这是什么树,这样厉害?”他的额角冒出了冷汗。
阿乐说:“被它毒死的人,里里外外连心都是黑的,所以叫黑心树,也叫毒心树,还叫痒皮树。一旦中毒,如不及时救治,没有一个能活。”
梅韵从她的话中听到了希望,也疑窦丛生。他定定神,微笑说:“我们那里有句话,叫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们能够见面,也算是朋友了,我相信,你的心一定也像你的身份一样高贵善良,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阿乐说:“我们这里也有一句话,叫不是一家人,不敬一家神。我想救你,所以才叫你当我的男人,可是你不肯。朵朵,我们走!”
梅韵觉得,她的话不无道理,见她要走,心中有些慌,忙伸开双臂拦住二人,说:“二位,请听我说.。”
“你想说什么?”阿乐板着脸问。
他说:“我是不得已才来到贵地,我妻子还在家等着我,飞船修好以后,我会离开,的确不能当你的男人。咱们做朋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