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句玩笑话,显然拉近了双方距离。张得胜问道:“老人家,这沙尘暴,要到什么时候结束?我好赶路!”
“说不定。短几十分钟,长就十几个小时。”
“那待会停了,我们还可以赶路吧?”
“今天是不可能了,沙尘过后,路都没了,怎么走?稍安匆燥,今天只有在这里过夜了。”
“好吧。老人家贵姓?”
“免贵。弓长张。”
“好巧,好巧,我也姓张!”
“哦,那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我们不如以兄弟相称,以后你就叫我大哥,我叫你小弟。”
“那怎么行!你大我那么多?不如我叫你叔叔吧?”
“别把我叫老了!我还不到六十岁咧!况且,我们北方人豪爽,兄弟相称最好。”
“好吧!大哥!”张得胜说道。“大哥是从哪里过来援疆的?”
“上海。”
“哦,是那个少年时候,头脑一热吧?”
“不是。我是自愿来的。兄弟是哪儿人?”
“湖北的,长江边一个小城。大哥来新疆应该只有十几岁吧?那么小,思想就那么好了?”
“也不是思想有多好。解放前,我家三代都是资本家,大地主。我是新中国的同龄人,1964年,15岁,初中毕业,上高中无望,我为了脱离旧家庭,加入新社会,所以主动申请来新疆的。”
“原来你是少爷出生。那来新疆应该吃了不少的苦。”
“还好。就是开始一两年,体力不够,觉得有点苦。时间一长,体力就跟上大家了,当时又年轻,所以不觉得苦。并且,我开始就申请到一师这边来,本来就是为了多吃一些苦,好好改造自己的思想,强壮自己体魄。”
张得胜不禁竖起大拇指说道:“大哥,好样的!新疆这边建设兵团,是传统的好部队,南泥湾开荒的模范队伍。”
“是的。我倒是没什么,我们那代人,都是这种思想。”大哥睁开眼睛,“你还懂得蛮多的!”
“没有大哥那代人的拼搏,中国不会发展得这么好。对了,大哥带个毛驴,是要到哪儿去?”
“这个,说来话长。”
“那好哇。你有故事我有酒。我们兄弟边喝,边聊。”说完,张得胜就把背包打开,拿出酒来,又把牛肉、新疆馕饼掏出来,但是,上面布满了沙子。馕饼还好,拍打拍打,沙子就掉了,牛肉里面,都是沙子,怎么吃?
张得胜当时就准备丢掉,大哥说道:“那么好的牛肉,干嘛丢掉?到有水的时候,一洗,沙子自然沉下去了,在这半无人区,水和食物是最重要的!”
“好吧,那就留着。”张得胜把牛肉重新包好,放进背包。“那我只有馕饼和酒了。”
“我这有哇。”说完就从行李袋中拿出牛肉、炒米粉来。
张得胜把一个土台子面上的沙尘抹掉,把馕饼和酒摆上去。掏出烟来,递给大哥,说道:“大哥抽烟!”
“不准抽!”
“为什么?”
“外面这么大的沙尘,空气就不流通,你再抽烟,哪能呼吸?”
“好吧。”张得胜把烟装进荷包。
“你要是特别想抽烟,我这里有棒棒糖。”说完,拿出三根来,给张得胜一根,他自己剥开包装纸,就放进嘴巴里了。另外一根,竟然给了毛驴。
看到酒,大哥说道:“这是你们本地酒?”
“嗯。某酒虽好,可不要贪杯哟。”说完,也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巴里,吮起来。
于是,哥俩开始喝酒,吃糖。
“大哥的故事咧?”
“小兄弟多大?”
“73年生,今天34岁了。”
“哦,大我女儿三岁。”大哥喝口酒说道:“我十五来新疆,就是为了与有钱的家庭划清界线,在这里改造思想。当时,别的还好,就是没书读,这是最痛苦的事。虽然我只是初中毕业,文化水平不高,但从小我就养成爱看书的习惯,只有求家里,经常给我寄些书来。”
“这故事好,我爱听。”张得胜看了看这个新大哥,不禁笑了起来。
“这个好笑吗?”
张得胜收取笑容,说道:“大哥,我不是笑你讲的往事。我是看了你半个小时,但没看清真面目,你,一身沙尘,就像,就像兵马俑。”
“你也一样!还有我这头驴子,就像那个铜车马的!”
说完,哥俩先看看对方,再看看自己,再侧脸看看毛驴,都哈哈大笑起来。
风沙无处不在,也无孔不入。刚拿出来的牛肉,饼等食物,又布满了沙尘。张得胜准备用水洗一洗,大哥说道:“洗得干净?我们就是兵马俑,本来就是吃尘吃土的!”说完就拿了一块沙子牛肉放进嘴巴里,咯嘣咯嘣的嚼起来。
有大哥如此,张得胜也不怕沙子了,无非就是多嚼两下,沙子也一样碎掉。他又举起酒杯,说道:“大哥,我敬你是条汉子,请你继续讲故事!”
两人一碰,就干了。
大哥继续说道:“刚来的时候,条件是真差啊。缺吃少穿,粮食是粗粮,还定量。肚子总感觉是饿的,刚吃完饭,还想着吃的。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我们当时也怀着改变当地面貌,把戈壁滩,变成大粮仓!”
两人又碰了一杯,大哥继续说道:“一师的大哥哥们,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不光带头干,还对我们无微不至的关怀!他们把平房让给我们住,自己睡地窝子,有细粮就让给我们吃,他们自己吃粗粮,就野菜。在这种苦命的大家庭中,虽然条件差,但大家心情舒畅,团结得像兄弟姐妹一样,有劲一处使,有事一起扛。”
“靠我们的双手,我们不断地与恶劣环境作斗争。生活条件也慢慢好起来。后来,我也去学校教书了,教这些兵团子弟。然后结婚生子,老伴也是上海知青。”
“欣慰的是,经过我们教育的子弟,很多走进了高等学府,这些子弟们今后的成就,肯定比我们要高,生活也比我们会更好!”
“我女儿学习也很好,高中毕业后,考进上海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上海工作了。”
张得胜问道:“现在结婚没?工资高吗?”
大哥叹口气,说道:“结了。找了一个上海本地人,女婿学历不高,但是是上海人,有户口,还有间小房子。”
“你们不是老上海吗?”
“谁说的?我们现在是老新疆!女儿是小新疆。我们家在新疆的房子,有一百多个平方。但把这房子卖了,在上海付首付都不够!”
“上海寸土寸金啊!想买房不容易。”
“这不,女儿前年生了小孩,老伴就过去帮忙,但房子实在是太小了,多一个人都转不开身。我有时候特别想念外孙,但是去了没办法住,所以住不长。还是新疆住着舒服。”
“你现在最想在上海买套房子?”
“是呀,总得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哪怕很小也行!”
“嗯嗯。”
“小兄弟,跟你说啊,我这一生,反应总比别人慢半拍:年轻时,贫下中家好,我是地主。我放弃家产,紧紧跟随,刚刚适应,突然画风一转,致富为好,我这又慢好几拍!”
“哈哈哈,我也一样,大哥。来喝酒,庆祝下!”他们喝了一杯,张得胜又问道:“大哥这牵上小毛驴,是要做些什么吗?”
“你知道的,我教书一生,突然感觉自己没什么专长了。现在只有捡些玉石,一是我特别喜欢,第二是看看能不能变些钱,帮衬一下,买个小房子。”
“怎么不就近捡?”
“容易捡到的地方,哪里还有?有些大老板都开挖掘机翻河道。我只有辛苦些,走远一点,才能捡到一些。”
“哦。新疆这和田玉值钱吗?”
“还不值钱,我们又不会买卖,捡到就卖给那些来收购的,价钱特别低,”
“那就别卖了,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