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
“哈!”
“刺!”
“哈!”
右武卫校场之上,两千府兵收执长刀,一刀、一刀的向前刺出。
称不上整齐划一,总是有那么一两个人会稍稍晚一点,以至于从高处看时会觉得有些乱。
而这,已是右武卫中较精锐的了。
“停!”
百次后,将台上一声高喝,便见令旗一变,三千人齐齐收刀。这一下倒是整齐,看得台上那将很是满意。
“散!明日习射!”
“喏!”
众人齐齐喝道,随后便一队队离开了。
苏恒跟着同村的刘老大慢慢往帐篷走去,直到营地西北,离校场着实有些距离。撩开帐门,身子一矮钻进去,苏恒便要卸甲躺下。
“小子,不要命了,军中甲不离身刀不离手,让将军看到少不得你一顿军棍。”刘老大一脚踹了过去,直接把苏恒踹了一个跟头。
“那么多规矩……”
“你嘟囔啥呢?”刘老大眉头一皱,又要飞起一脚。苏恒连忙躲开,笑道:“刘老哥,我这不是第一次参加训练嘛,什么都不懂。”
“哼,也就是看在你小子是头一次的份上老子才踹你,不然直接丢你出去了。”
刘老大哼了一声,将长刀放在榻边,盘膝坐下,“你也别嫌我,似你这种新兵总是要老兵带的。也就是你我同村,若换了旁人,是不会像我这样的。”
“是是是,老哥别生气,你说,我听着就是。”苏恒连连赔笑。
“你呀!”刘老大和苏恒很熟,笑着指了指,叹道,“这军中和在村里的时候不一样,在村里你想怎么就怎么,没人管你,但在军中,你就要守军中的规矩。”
“甲不离身,刀不离手,闻鼓而进,闻金而退,是有章法的。像你这种新来的兵我也见得多了,说什么转身就忘。来之前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军里的规矩?看你平时还是挺聪明的,结果一样是个憨货!”
“是是是,老哥说的是。”苏恒连连赔笑。
“你呀!”刘老大叹了口气,“也别怪老哥啰嗦,你家现在就你一个能抗事儿的,可千万小心着,如果你也跟我叔那样……”
“罢了罢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吧。”
刘老大看苏恒脸上没了笑,不由摇了摇头,合衣躺下。苏恒也不言语了,径直躺到榻上,瞅着蓬顶愣愣发呆。
“终是回不去了啊。”
也不知造了什么孽,前一秒苏恒还坐电脑前看小说,下一秒电脑一黑就跨越了一千多年的时光变成了一个趴在地上的两岁孩童。等醒过来时才发现,这已经不是自己熟悉的世界了。
一个朝九晚五的办公室文员成了一个孩童。
呵呵,世界真奇妙!
一开始,苏恒并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什么朝代,直到五岁时看见村老挨家挨户的说改朝换代,现在不是大业而是武德了,这才明白过来。
自己,来到了大唐!
一开始,苏恒还是有些激动的,毕竟当年坐办公室的时候他可没少看小说,那些个穿越者前辈只要穿越大唐,必定制盐术、马蹄铁、水泥开路,然后种田、点科技、爆兵,到最后个个都混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娇妻美妾在怀,怎一个潇洒了得!
不过,等苏恒清醒过来后便发现,这些对现在的他来说是遥不可及的,至少现在根本没办法实现。
原因很简单,他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家里还很穷。
苏家在刘村,靠着渭河的一条支流清河,归栎阳县管辖,倒也算得上水草丰美。苏恒的爹苏哲作为府兵,依唐律有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八十亩,不过栎阳就在长安以北,人多地少,虽说亩数够了,田却不好,粮食产的不多。除去上税的部分,便只够一家人过活。若不是前些年苏哲出征总会领回些赏赐,只怕苏家的日子会更难过。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武德六年随军出征幽州,终是没有回来。
顶梁柱塌了,年幼的苏恒只好硬挺着把家担起来。
上有老母、长姐,下有幼妹,还有嗷嗷待哺的幼弟,苏恒险些没被沉重的压力给压垮。而随着苏哲的离去,苏家除了二十亩永业田留了下来,口分田只剩下三十亩,孤儿寡母在租不起牛的情况下要种好这田,实在是难。
至武德九年,十四岁的苏恒终是决定拿起苏哲留下的弓箭刀甲,毅然进军。
也亏得现在行伍不严,再加上刘老大托人找到了录事参军使了些银钱,不然苏恒是承不了苏哲的府兵身份的。
府兵、辅兵,一字之差,何止天壤之别!
躺在床上小憩了一会儿,苏恒和刘老大趁着还有点儿日头草草用了饭。次日卯时,便随着聚将鼓到校场集合,开始习射。
大唐的军制虽说有步、骑、弓之分,操练时却是步、弓一同。这时候的弓和后世的又不一样,除了有家传的将领,似苏恒这样的小兵练的是臂力,不求准度,只求数量。
习射七日,除了最后一日那练兵的校尉为了检验成果让所有人齐射,前六日苏恒一直在不停拉弓。
一个十四岁、穷苦人家出来的少年能有多大力气?若不是第六天歇了半日,只怕检阅时苏恒连拉弓的力气也没有。
又练五日,苏恒这一批训练的府兵便就地解散了。已近五月,到了种糜子的时候了。
刘老大二十多岁,却已有了两个儿子,是刘村响当当的“大户”,他家的地自是不用发愁,全家老小齐上阵两三天就够了。
苏恒就不行了。苏母年岁虽然刚过三十,却好似后世五六十那般,已有些干不动活了。长姐苏梅及笄了,尚未说人家,倒能帮上些忙。至于十三岁的苏芸和九岁的苏昱,也就能做些杂事。
细算来,家中五十亩的田地只能苏恒一人来种。
“给各位前辈丢脸了啊。”苏恒微微叹了口气,和刘老大道了别,直奔村东而去。
苏家在村子的最东边,挨着清河,地就在清河边。也亏得近些年多旱,否则一旦雨大些,河水暴涨,必定把苏家的田给淹了。如今久旱,清河水虽少,却也够灌溉之用,倒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娘,孩儿回来了。”苏恒进院,把长刀拄到一边,轻声说道。
“回来了啊。”苏氏笑着回着,一旁的苏梅连忙起身帮苏恒卸甲。
“小弟快歇着。昨日邻村的张屠户杀了只豚,娘特意去买了条肉,方才刚煮上。且等等就可以吃了。”
“娘,咱家又不少吃食,买那东西做什么?”苏恒坐到石桌前喝了口凉水,随口说道。
他并不喜欢吃豚,也就是猪肉,太瘦不说,还有味儿。有心抓几只试试阉了后的是不是真的会好吃点,可惜实在没钱,着实养不起。
“前些天县尊着人来村里了,说再有几天就能撒种子了。我和梅儿这一个多月紧赶慢赶,还有十来亩地没犁好。你若不吃点肉长点力气,怎干的动?”
苏恒闻言点了点头,又道:“芸儿和小弟呢?”
“还能去哪儿?又去河里摸鱼了,知道你今天回来,说一定要捉到鱼给你吃。”苏梅眉眼带笑道。
“他们下河了?”苏恒眉头一皱,起身就要去河边找,却被苏梅一把拉下,“你别急,他们可不敢下河,不过用以前你做的鱼篓罢了,早上刚放下,也快回来了。”
“那就好。抓不到鱼也不打紧,可千万不能让他们下河,去年村里那谁家的……”
“行了行了,他俩也不敢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芸儿和昱儿的胆子,小的跟什么似的,之前让你那么一吓,可是有一年没下水了。”
“我这……不是担心嘛……”
苏恒又和苏氏、苏梅说了几句话,就听得院外一阵笑声,而后便见两个泥猴儿样的小人儿一前一后跑了进来。前面的那个个头矮些,怀里抱着个鱼篓,大喊道:“娘,姐!我抓到鱼了!我抓到鱼了!”
“呦,抓到鱼了?给我看看,你抓了个什么鱼回来?”苏恒起身从苏昱手里拿过鱼篓,只见里面两三条巴掌大小的草鱼,不由得笑了笑。一巴掌拍在苏昱头上,道:“这两三条也就够你这个馋猫吃。”
“呀!大哥你回来了!”苏昱这才发现苏恒,带着一身泥就要往上扑,却被苏恒又拍了一巴掌。
这下苏恒可是使了劲的,苏昱直接被拍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苏恒见了眉头一皱,喝道:“我之前教你什么来着?”
“大哥说男儿要稳重,要照顾娘和姐姐们。”
“那你是怎么做的?带芸儿去捉鱼?出了事儿怎么办?”
“我知错了。”
“芸儿知错了。”
两个小泥猴儿最是害怕苏恒生气,连忙说道。
“错在哪儿了?”
“不该去河边捉鱼,不该留娘和姐姐在家独自操劳,不该玩的忘了时辰,不该……”
苏昱和苏芸也是认错认多了,说话是一套一套的,眨眼的功夫就历数了各自十大罪状,端得是异口同声。
苏恒被气笑了,拿起院子里的一根柳树条,一人手心打了两下才算罢了。直到这时,苏氏和苏梅才一人领着一个哭啼啼的泥猴儿去洗漱。
娘俩心里都清楚,如今的苏家,苏恒是顶梁柱。
而顶梁柱在管家的时候,旁人是完不能开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