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和白羊座呆呆地站在玛拉基堡大酒店大堂正中间,扑鼻的香水味,冰窖一样透心凉的空调冷气,三五成群的酒店客人。
李元环顾一周,视线掠过远处的酒店前台时,与那名女大堂经理来了个眼神相撞。
女大堂经理微微把头撇向一侧,好像故意装作没看见。但立即把脸转向李元的方向,随即低下头,好像在前台上写什么东西一样。
下一个动作,李元确信她是在向他发出什么信号:女大堂经理低头写字的时候,一直未抬眼,但脑袋却微微抬起、微微放下,这么重复了三遍。这就是点头示意的信号。
李元不解。只是在想难道那个女大堂经理认识自己?思绪被她带走了。
就这么愣愣地想了一会儿,猛然意识到点头的含义。
李元一低头,在面前的假树基座的铜牌后面看到了一个显眼的白色东西。他微微蹲下一看,是一张白色的房卡。上面印着玛拉基堡大酒店几个字。李元左右看看,趁没人注意把卡片收进了西装内袋。
“兴许能帮上什么忙。这张卡。”李元撇着嘴悄悄对白羊座说。
白羊座没反应过来,没说什么。
李元直起身子,微微环顾大堂,人们在交谈、走路、喝咖啡、办理手续。
李元把视线扫过前台,女大堂经理正在与一名客人交谈,并没有向李元这里望过来。
刚才肯定是暗号?
李元不解,但马上被白羊座的话音打断了思绪。
“这么久以来我们一直在这座酒店的地下?”白羊座惊恐地问道。
“看来这就是外面的世界了,我们出来了。可是玛拉基堡是什么地方?”李元眯着眼看着酒店玻璃门外刺眼的沙漠阳光。
“还好我们之前去了购物村,换上了像样的衣服。否则突然扎进这么豪华的酒店,怪丢脸的。”白羊座感到幸运似地拍拍胸脯。
“是啊。”李元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阿玛尼西装,摸了摸大背头确认没有凌乱。
两人走到酒店门口,门外的热浪扑面而来。
“需要给您二位叫车吗?”一个穿着黑色礼宾服、梳着薄薄的大背头的中年胖男人和善而专业地走来问李元和白羊座。
李元和白羊座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哦?啊,嗯。也好。你说呢?白羊座?”
“嗯嗯,啊好啊......可这是哪儿呢?玛拉基堡市是什么地方?”
“我们是从黄江市来的。”李元对礼宾说道。
礼宾的眼睛前掠过一道似有非有的光影,他以面无表情的状态看着李元二人,接着说道,
“先生、女士,我也不清楚黄江市是什么地方。但从名字上来猜测,这不是我们国家的城市。”
“我们在国外?!”李元和白羊座四目相视、异口同声地喊道。
李元和白羊座的反应引起了礼宾的注意,他悄悄地拿起耳边垂下的耳麦话筒,李元见状,赶紧插科打诨道:“昨晚我和我太太参加了一个派对,喝得太多了,到今天没醒。阳光又刺眼,你看这一带有什么可以逛逛的吗?”
“您是说......?”礼宾伸出一根手指朝着远方的高楼大厦指去,接着又朝脚下指去,“还是说......?”
李元马上领会了其中的含义,知道这座酒店不简单,而这不简单的背后很有可能就是这一切诡异怪事的根源。不能明说的缘由,更透露出欲盖弥彰的本质。
礼宾向李元和白羊座推荐去市里面走走逛逛,有很多餐馆和购物的地方。另外,这段时间是夏季音乐节,在东城区正在每晚都会有盛大的音乐活动。玛拉基堡市目前还在举办第五届文史哲大会,期间有许多大大小小的论坛,半数以上都在玛拉基堡大酒店内举行,所以如果感兴趣可以提前在网上或到前台预约入场券。最后,礼宾说玛拉基堡市阳光很强烈,向李元和白羊座推荐了酒店大堂内的商店,可以购买墨镜。不过在介绍的过程中,礼宾不住地打量李元和白羊座,对于这二人是“夫妻”的事实透露出一股难以置信的眼神。
李元和白羊座为了不引起礼宾的怀疑,耐着性子听完他对玛拉基堡的介绍,但觉得最后一条买墨镜的建议还是很有帮助的。
“他不相信我和你是夫妻?”白羊座问李元。
李元耸耸肩,不置可否。
“你看上去很有钱。”李元补充了一句。
李元想: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人,一个四十岁后半的女人,你说呢?
两人去大堂内的商店。雷朋、阿玛尼、迪奥、杰尼亚、古驰、罗特斯、万宝龙......各种品牌应有尽有。
“我们没有钱啊......”白羊座悄声对李元说道。
李元假模假样地拿起一副阿玛尼墨镜,对白羊座说,“我想试一试。既然在购物村不用钱的话......”说着,从西装内袋里掏出刚才捡到的白色房卡。
“哪里来的?”白羊座吃惊地低声问道。
李元震惊白羊座及其滞后的观察力,不过想到在这里不方便解释,打算出了酒店再说。
“您好,这副挺适合您的。”一个穿着灰色西装套裙的工作人员从柜台后面走来。
“能记在房卡上吗?”李元不自信地问道。
“当然可以。”工作人员脱口而出,似乎这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听到这里,李元和白羊座纷纷舒了口气。
两人各选了一副阿玛尼墨镜,走出酒店。门口的迎宾已叫到了一辆蓝色出租专车。
“可以记在卡上吗?”李元坐进车之前问道。
“当然可以,与您的信用卡挂钩的。前台都有记录。”迎宾说完为李元关上车门。
“去东区红咖啡广场。”迎宾对司机说道。
司机点点头。
汽车沿着酒单门口的车道开了一会儿,车道走向缓缓下沉,车窗外的蓝天、沙漠、阳光、远处的高楼大厦隐没在了头顶的车道围栏墙之上。汽车沿着车道继续向下行驶,大约下了有五层楼高的距离后,车道前方钻入一片黑黢黢的茂密热带雨林。汽车缓缓驶入那片深不见底的茂密雨林。
蓝色的汽车沿着“雨林大道”七歪八绕开了好一会儿。“雨林大道”两旁种满了来自热带地区的植物,整条“雨林大道”上方是一面巨大的生态玻璃罩,将这里的环境模拟出热带雨林的热度湿度。投资不菲。
“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条路。”司机嘟囔了一句。一边弓着背凑在挡风玻璃前看路。
“为什么?”白羊座顺口问道。
“为什么?”司机回头看了眼白羊座,“你不觉得瘆得慌么?就不能直接开出酒店?来这里接客人消费高,这我知道,也喜欢,但就怕出入这片雨林大道。每次接到预约电话,听说要来酒店,我第一反应就是这片黑黢黢的雨林。一想到就一哆嗦。唉。但小费高啊。”
李元和白羊座纷纷摘掉墨镜,谨慎地望着车窗外。
司机接着说:“再说了,我们这里是沙漠地区,硬要搞出一片热带雨林,何必呢?沙漠就是沙漠,沙漠有沙漠的风光。来自热带地区的客人大老远飞过来,就是为了看家乡就能看到的热带雨林?而且......”司机吃力地掰着方向盘,躲开横在路前的一树枝巨大的绿叶,“视线极差,尤其是晚上,即便有各种所谓‘氛围灯’,‘氛围灯’有个屁用?好看是好看,啥都照不见!前天晚上就有辆车因为看不清路一头扎进路边的桫椤树从里。”
“不怕两车相会吗?”李元问。
“这个倒不怕。出入都是分开的单行道。这个设计还行。两条道隔得很开,像两条大蛇一样蜿蜒在这大片‘热带雨林间’。听起来瘆得慌是吧?呵呵。”司机笑道。
十分钟后,刺眼的沙漠阳光从车窗外射进来。李元和白羊座戴上墨镜。司机也戴上了墨镜。
“终于出来了。这一礼拜我都不想再来了。”司机悻悻地说道。
李元回头看着那片渐渐远去的黑黢黢的雨林,这才发现这雨林是如此“广袤”:横梗在酒店前方,而酒店则位于雨林后上方五六层楼高的位置,就像是一座高耸的通天塔。其实酒店是建在高架桥后方的基座上,为的是把下面的高度留给雨林。汽车出入都必经过酒店前这片雨林。进酒店时,车道是缓缓爬升的,直到来到酒店大门的平层上;离开酒店时,车道是缓缓下降的,直到隐没在雨林中。
“这雨林占地多大?”李元问道。
“二十个足球场吧!”司机说。
李元和白羊座瞪大了眼睛。
“酒店里的工作人员和您汉语都说得很好。”白羊座夸奖道。
“当然,现在全世界都说汉语。英语是世界语言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司机笑道。
“玛拉基堡市里的人们也都会说?”
“不能说都会吧,年轻人一般都会说点,学校里都会教。老年人不保证。但大部分简单词汇老年人也都听得懂。”司机说。
汽车在空旷的沙漠地带行驶了几分钟,一下就扎进了车水马龙的市区里。两旁的景物由耀眼的黄色沙漠一转变为了玻璃与钢筋。
忽然,李元说:“师傅,请把我们送到玛拉基堡市的机场。”
“嗯?不去红咖啡广场了?”
“不去了。我们......我们去接个人。”李元说。
白羊座瞪大了眼看着李元,但马上明白了过来。
“好......需要我等你们吗?接人的话......另外,请给酒店打个电话,目的地行程改变了,收费也会变化。”
“不需要等我们。电话这个我会打的,你放心。”李元说。
李元看了眼白羊座,眼神在说:我们要趁机逃出去。离那个地下的世界越远越好。因为那个地下的世界就在玛拉基堡大酒店的地下。
汽车在市区里行驶了两个街区,向右一拐上了高架桥,一路直奔机场。
开了十分钟顺畅道路,汽车驶进了拥堵区。一片车尾红灯。湛蓝的天空,刺眼的阳光,晒得车顶个个发烫。汽车在一点一点向前蹭。
李元乘坐的车正好在最左侧车道,贴着左侧的水泥矮护栏。水泥矮护栏另一侧是反向车道。
“还要多久?”李元手指在扶手上打击着。
“不堵车的话半小时。现在堵成这个样子不好说了。”司机说。
“请把空调开大些。”白羊座热得用手扇风。
司机调低温度、开大风口,冷气呼呼之吹。
突突突突突突!
一个黑影掠过车顶。
司机摇下车窗探出脑袋看了眼,又缩回来,摇上车窗,“直升机飞这么低!”
李元透过前窗玻璃,看到一架银色的直升机悬停在前排汽车顶上,离开他们大约有二十辆车远。接着,直升机又升高,向更前面的汽车顶飞去。
“在抓人?”司机自言自语道。
这时,高架桥上反向车道驶来一队黑色汽车,大概有七八辆。由于反向车道没那么多车,这些个车保持着很紧凑的队形行驶而来,忽然在李元乘坐汽车的左侧停下来,之间仅隔着两道水泥护栏。
白羊座那只汗湿的手一下紧抓李元的手。
车队只是停在那里,没有人下车。
李元这侧方向的司机纷纷探出脑袋看这一幕。左侧车道的司机本能地向右撇去,生怕有什么事件发生。
停在三四十辆车前的银色直升机此时正在空中盘旋掉头,缓缓飞回来。
李元咕嘟咽下口水。车内空调再冷,也止不住他额头上汩汩淌下的汗水。
银色直升机反射着刺眼的阳光,李元此时的注意力异常集中,他几乎能透过直升机淡黑色玻璃罩看清坐在机舱里面的驾驶员的脸。
“怎么办?”白羊座慌了,竟然喊了出来。
专车司机诧异地回头看着李元和白羊座,那眼神似乎在说:竟然是你们!
李元用另一只手摸索到门把手,准备随时逃跑。
此时,直升机已悬停在了前车顶上方。
李元想:是来抓我们的没错了。
他猛地一拉门把手,车门锁啪嗒解开。
就在这时,隔壁反向车道的那一列黑色汽车的车门纷纷打开,呼啦啦下来一群戴着墨镜、穿着黑色防弹服的男女,手持黑色CS\LS-2,轻松地越过车道间那两道水泥护栏,包围过来。
李元吓得不敢开车门,本能地躺倒着向座椅下滑去。白羊座的脸紧贴着窗玻璃。
司机也吓得不敢出声。
二三十个防弹服男女以专业的姿势围拢过来,将李元乘坐的出租专车前的那辆汽车包围住。
六个男女端着家伙指着那辆汽车的四个车门和前后两扇车窗。其余的男女有的站在水泥护栏上、有的站在其它汽车车顶,有的伏在隔壁车道打开的车门后面。
“从后面过来!”其中一个防弹服男人对队友喊道。
李元听出了熟悉的口音。
前车里似乎坐了五个人。李元能隔着玻璃看见里面的人举手放在后脑勺上,伏在方向盘上或是座椅上。
一个防弹服人员朝车里喊了一句。车里的人仍旧伏着不动。
防弹服人员一手端着家伙,一手猛地拉开驾驶座车门,一把将驾驶座上的人拽到地上,脸贴着地将其制服。
后座一人放在后脑勺的手忽然放下、又忽然举向窗外,没等李元看清楚,包围着前车的防弹服男女朝着车内一阵攻击,微烟四起,六面车窗玻璃像白砂糖一样震到天上。车内的四个人疯狂地挥舞着手臂,红葡萄酒一样的液体泼洒在破碎的车窗残渣上,几乎是一瞬间的事,车内四人的脑袋便东倒西歪。
看到这一幕,周围的汽车里传来许多尖叫声。
很快,几个防弹服男女开始指挥交通,示意周围的车避让、继续行驶。银色直升机突突突升高了一点,似乎在做巡逻,细长的影子洒在高架桥上的车流顶上。
李元的司机赶紧向右猛打方向盘,避开已成为一块废渣的前车,向前开去。
经过前车时,李元朝那辆废车里望了一眼,里面的景象比从后车窗望进去还要不堪入目。横七竖八的非人姿势。
站在车前指挥交通的一名防弹服人员与李元眼神相视,竟然朝李元微微点了点头。
李元一惊,心头扑腾。
汽车继续行驶,此时车流快了很多。下了高架桥,看到许多警车和警察站在路面上,李元这才知道之所以会拥堵,是因为这里有管制,让车流降速,为刚才的追捕准备条件。
汽车开到机场。惊魂未定的司机对李元说:“请您务必给酒店打电话,我这边收费有变化。”
李元和白羊座刚下车,发现腿是软的,站起来都很困难。
李元对司机说:“我会打的,放心。等下次还约你的车。”
李元随口说了句,他知道不会有下次的。
司机把车开走时嘟囔了一句:“再也不去酒店接客了。”
李元和白羊座互相搀扶着,故作镇定地走进机场。他俩站在巨大的航班显示屏前,找到了飞往黄江市的航班。他俩又询问了机场工作人员,确定了玛拉基堡的位置,以及距离黄江市的路程:横跨大洋。
也许,他们已经成功逃离,踏上了归途的旅程。
但有个疑问一直困扰着李元:当初,他们这十二个人是如何被塞进面包车从黄江市在几个小时之内带到大半个地球之远、隔着大洋的玛拉基堡的?